一列由装甲机车护卫的专列,喷吐着浓重的黑烟,呼啸着驶出残雪未消的徐州站,沿着津浦铁路,向北疾驰。车窗外的华北平原,仍是一片冬日的枯黄与苍茫,但空气中,似乎已能嗅到一丝冰雪消融、万物躁动的气息。这列火车,承载着一位特殊乘客的北上行旅,也象征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与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楚云飞坐在宽敞舒适的车厢内,身着一套崭新的、未佩戴任何军衔标志的深色中山装,而非往日的将官戎装。这身装束,是他主动要求的,象征着一种身份与心态的转变。他靠在椅背上,目光透过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车窗,凝视着飞速掠过的田野、村庄和远处蜿蜒的、尚未解冻的河流。
离开徐州,对他而言,心情复杂难言。那座城市,是他军事生涯的巅峰,也是他做出人生最重大抉择的转折点。城墙上弹痕犹在,街头巷尾的战争创伤尚未抚平,但他终究是让它避免了最惨烈的结局。此番北上,既是应中共中央之邀,参与建国大业,也是一次彻底的告别——告别戎马倥偬的军旅生涯,告别那个曾经效忠的“党国”,告别一段充满矛盾与挣扎的过去。
车厢门被轻轻敲响,随后被拉开。华野派来陪同北上的高级联络代表,一位姓李的、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干部,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楚云飞面前的茶几上。
“楚先生,路上还习惯吗?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李代表的语气恭敬而客气。
“很好,有劳李同志费心。”楚云飞微微颔首,语气平和。他注意到对方称呼的改变,从“楚将军”到“楚先生”,微妙而自然,代表着一种新的定位和关系的开始。
列车广播里,正在播放着解放区的新闻和激昂的乐曲。楚云飞安静地听着,内容多是关于解放区的建设成就、土地改革的成效以及对即将召开的新政治协商会议的展望。这些对他而言,是陌生而又新奇的领域。他的一生,几乎都在战争与厮杀中度过,如今,却要踏入一个以“建设”和“协商”为主题的全新舞台。
列车在一个小站临时停靠加水。月台上,挤满了南来北往的旅客和支前的民工队伍,人声鼎沸,充满活力。楚云飞看到一群学生模样的青年,正在热情地向民工们分发传单,宣讲着政策,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希望和干劲。这种景象,在国民党统治区是难以想象的。他心中不禁感慨:民心所向,或许便是如此吧。
列车再次启动。李代表似乎看出了楚云飞的心事,闲聊般说道:“楚先生,北平是座古城,文化底蕴深厚。这次会议,群贤毕至,共商国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您能参加,意义非凡啊。”
楚云飞收回目光,看向李代表,坦诚道:“李某……才疏学浅,于政治一道更是门外汉。此番北上,唯愿以诚待人,虚心学习,能为和平建国略尽绵薄之力,于心已足。”
“楚先生过谦了。”李代表笑道,“您深明大义,一举一动,影响深远。您的参与本身,就是对新中国最大的支持。主席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呢。”
谈话间,列车驶过一片曾经激烈交战过的区域。窗外,可以看到被炸毁的碉堡残骸、废弃的战壕,以及正在田野里忙碌着春耕准备的农民。战争的创伤与新生的希望,在这片土地上交织。楚云飞沉默地看着,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曾是这片土地上厮杀的一方统帅,如今,却要以建设者的身份归来。历史,有时真是难以预料。
旅途并非一帆风顺。列车在某个枢纽站换车头时,楚云飞透过车窗,意外地看到了站台另一侧,一列满载着解放军战士的军列正缓缓进站。士兵们士气高昂,歌声嘹亮。而在这列军车的末尾几节车厢,却是用篷布遮盖的、缴获的美式重型火炮和坦克。那些装备,楚云飞再熟悉不过,曾是国民党精锐部队的象征,如今却换了主人,即将调转炮口。这鲜明的对比,无声地诉说着力量对比的翻天覆地和战争的残酷逻辑。
经过一天多的行程,专列终于缓缓驶入了前门火车站。月台上,已是人头攒动。中共中央派出了一支高规格的接待小组,为首的是统战部的一位重要干部,还有几位民主党派的知名人士。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但气氛庄重而热情。
楚云飞整理了一下衣襟,在李代表的陪同下,稳步走下列车。北平初春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故都特有的历史沉淀感。他抬头,望了一眼车站古老而宏伟的穹顶,深深吸了一口气。
“楚先生,一路辛苦!欢迎来到北平!” 接待干部热情地迎上前来握手。
“有劳各位久候。”楚云飞与众人一一见礼,举止从容,不卑不亢。
寒暄过后,一行人登上早已等候的汽车。车队驶出火车站,汇入北平城的车流。楚云飞透过车窗,注视着这座千年古都的街景。战争的痕迹比南方城市要轻许多,市面看起来相对平静,但一种新旧交替的躁动感已然弥漫在空气中。墙上刷着崭新的标语,报童叫卖着关于和谈与新政协的号外。
他知道,从这里开始,他将面对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的政环境,与来自各方的人物打交道,参与决定国家命运的讨论。
汽车驶向位于北京饭店的下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