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僻静的客院,门窗紧闭,牛角灯笼放在桌心,昏黄的光圈拢住几人神色各异的脸。地宫带出的阴寒之气仿佛还附着在衣衫上,久久不散。柳福手脚麻利地端来热姜汤,每人灌下一大碗,那冰碴子似的寒意才从五脏六腑里稍稍驱散些许。
柳文渊捧着微烫的陶碗,手指依旧不受控制地轻颤,他看向凌虚子,再无先前那份刻意维持的从容,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道长,地宫之事,您也亲眼所见。周子建其心可诛!他这是要将我这水云庄,乃至整个保定府,都拖入万劫不复之地!此事,柳某绝不能坐视!”
凌虚子缓缓放下碗,目光沉静:“柳先生欲如何?”
“合作!”柳文渊斩钉截铁,“道长欲破其邪法,柳某欲除此祸患,目标一致。柳某在总督衙门经营多年,虽不及周子建势大,却也有些人脉耳目,可提供道长所需情报,亦可在外围策应。只求道长,务必毁了那观星台下的根基,绝此后患!”
“合作可以。”凌虚子点头,“但需坦诚。周秘书长炼制尸傀,又于观星台下‘养煞’,究竟意欲何为?仅是为了操控政敌?”
柳文渊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压低声音道:“据柳某暗中查探,其所图恐不止于此。操控心智只是其一,他似是想借那‘蚀心煞’与‘尸傀’,行那……‘李代桃僵’,窃取气运之事!”
“李代桃僵?”陈继祖忍不住低声重复,虽不甚明了,但也知绝非好事。
“不错!”柳文渊语气沉重,“袁公……年事渐高,且近年行事,愈发倚重周子建等一班激进之人。周子建恐是窥得机会,欲以邪术潜移默化,逐步侵蚀、替代袁公之意志,甚至……窃取其本该拥有的‘命数气运’,为自己铺路!那观星台,怕就是他施行此术的核心法坛!”
此言一出,连凌虚子都微微动容。此等逆天邪术,稍有不慎,便是反噬自身、祸乱天下的结局!
“难怪他需要星纹钢这等至阳之物作为‘引子’。”凌虚子恍然,“至阳金气,可调和阴煞,使其操控更为精微,亦能掩盖邪术痕迹,不易被高人察觉。好深的心机,好大的胆子!”
刘横在一旁听得咂舌,他虽江湖厮杀惯了的,却也觉得这等手段太过骇人听闻。
“所以,那观星台,必须毁掉。”柳文渊看向凌虚子,“道长需要柳某做什么,但讲无妨。”
凌虚子沉吟道:“观星台守卫森严,且有那骷髅老道坐镇,强攻绝无可能。需得寻其薄弱之处,或可……从内部着手。”
“内部?”柳文渊皱眉,“周子建对此事极为谨慎,参与核心之人,皆是他心腹死士,或是以邪术控制之人,难以策反。”
“未必需要策反活人。”凌虚子目光幽深,“柳先生方才说,庄内地脉隐有滞涩,水汽含怨。那观星台借地脉之力行法,其本身,亦是这庞大邪阵的一个节点。若能扰乱其地气,或切断其与周秘书长自身的气机联系,阵法必生紊乱。”
他看向陈继祖背上的星纹钢:“此物至阳,正是扰乱阴煞地气的利器。只是,需得靠近观星台核心区域,方能奏效。”
“靠近核心?”柳文渊面露难色,“难!观星台周围日夜有重兵把守,更有那老道布下的邪门禁制,等闲难以靠近。”
一直沉默的陈继祖,忽然想起一事,比划着啊啊了几声,指向凌虚子,又指了指自己背上的钢胚,然后双手做出一个挖掘的动作。
凌虚子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地下?”
陈继祖用力点头。他想起困龙滩下错综复杂的水道,想起通往观星台的那条废弃暗渠。既然地上难以突破,为何不从地下想办法?
柳文渊也是聪明人,立刻领会:“道长是说……从地下潜入?这……观星台基座深入地下,皆为巨石垒砌,坚不可摧啊。”
“非是强攻基座。”凌虚子道,“贫道白日观察,那观星台虽借此地脉,但其引动地气,亦需通道。如同树木根系,再庞大的树,也有汲取水分的细微根须。若能找到那地气流转的细微孔窍,或可利用星纹钢之力,加以阻塞或扰乱,如同掐断血脉,虽不致死,却能令其运转不灵!”
他看向柳文渊:“柳先生久居此地,又精通风水堪舆,可知这水云庄乃至总督衙门地下,可有此类隐秘水道、废弃坑道,或是地脉灵窍所在?”
柳文渊闻言,凝神思索,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良久,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有!有一处!并非水道,而是一处……前朝留下的‘镇物井’!”
“镇物井?”
“就在总督衙门后园,离观星台不足百步的一处假山之下!”柳文渊语速加快,“前朝钦天监曾在此设井,埋下镇物,以定保定地脉,安抚水患。本朝入主后,此井便被封存,鲜有人知。柳某也是偶然在故纸堆中看到相关记载!若论地气灵窍,此井必是其中之一!而且,位置极佳!”
假山下的镇物井!离观星台不足百步!这简直是天赐的突破口!
“井口可能进入?”凌虚子急问。
“井口早已用巨石封死,但……”柳文渊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知道一条密道!是早年一位犯事被诛的官吏为逃命所挖,入口就在我书房书架之后,出口……正在那假山腹内,距离井口不过数丈!此密道极为隐秘,连周子建都未必知晓!”
绝处逢生!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事不宜迟!”凌虚子站起身,“今夜就动身!趁周秘书长注意力被河道搜捕吸引,正是行动良机!”
“好!”柳文渊也豁出去了,“柳福,去取我书房那套夜行衣物和家伙事来!再备些清水干粮!”
柳福领命而去。
凌虚子对陈继祖和刘横道:“此行凶险,你二人……”
“我去!”刘横抢先道,脸上是混不吝的狠劲,“五叔让我护着你们,说到做到!地底下的事儿,我或许帮不上大忙,但放风、断后,我在行!”
陈继祖更是紧紧抱住星纹钢,用力点头,目光坚定。他虽怕,但更知此事关乎重大,已无退路。
凌虚子看着他们,不再多言,只是重重拍了拍陈继祖的肩膀。
片刻后,柳福带回所需之物。几人迅速换上深色利落的衣物,带上工具、绳索和那至关重要的星纹钢。
柳文渊移开书房书架,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黝黑洞口,阴冷的风从洞内吹出。
“从此下去,循路直行,约莫一炷香功夫,便可抵达假山腹地。出口有机关,需按三长两短叩击石壁方能开启。”柳文渊最后叮嘱,“一切小心!若事不可为,速退!”
凌虚子点头,当先弯腰钻入洞中。陈继祖深吸一口气,将星纹钢用布带牢牢捆在背上,紧随其后。刘横最后进入,从里面将书架缓缓复位。
黑暗,彻底的黑暗,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和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内回响。这条通往观星台心脏地带的密道,如同一根纤细的稻草,系着几人性命,也系着这保定府乃至更广大地域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