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嘉奖与暗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玉门关激起了层层涟漪,也彻底坚定了赵珩与林惊雪即刻返京的决心。等待,只会给对手更多布局的时间。
雍王赵珩以“圣命召见,不敢久羁”及“伤病稍愈,可堪长途”为由,拒绝了朝廷“委派节度使协理军务”的建议,决定即刻奉旨返京。他上表声称,河西初定,百废待兴,新任官员未至,诸多军政要务需面圣详陈,并将玉门关及河西剩余军务,全权委托给几位在西征中表现卓着、忠诚可靠的老将暂理,林惊雪麾下“惊凰营”亦留驻河西,协助稳定局势,实则是一支隐藏的后手。
这番安排,既符合规制,又牢牢掌控了河西的军事主导权,让萧景玄想通过新任节度使夺权的算盘暂时落空。
行程定在三日后。这一次返京,不比西征时的千军万马,赵珩只带了五千最精锐的雍王亲军,以及林惊雪和她的少量亲卫。队伍精简,力求迅捷。被秘密关押的周瑾,也被伪装成重病员,混在队伍中,严加看管。那口装着密信和名册的铁箱,则由赵珩与林惊雪轮流指派绝对心腹,日夜不离身地看守。
临行前夜,赵珩与林惊雪再次密谈。
“此番返京,步步杀机。”赵珩看着林惊雪,目光深沉,“那些证据,是护身符,也是夺命锁。本王担心,他们绝不会让我们平安抵达汴京。”
林惊雪神色平静:“殿下放心,末将已有准备。沿途路线已规划多条,斥候先行,‘惊凰营’虽未随行,但沈墨已安排可靠人手,在几个关键节点接应。”
她顿了顿,补充道:“况且,他们越是不想我们回去,越是会露出马脚。或许,能在路上再抓到些把柄。”
返京队伍离开玉门关,沿着河西走廊东行。起初几日,风平浪静,沿途州县官员恭敬迎送,补给充足。但所有人都绷紧着神经,不敢有丝毫懈怠。
行至张掖与凉州之间的一片广阔戈壁时,预料中的袭击终于到来。
那是一个狂风大作的午后,沙尘弥漫,能见度极低。队伍正行至一处名为“魔鬼城”的风蚀地貌区域,四周是形态各异的土黄色雅丹群,如同迷宫。
突然,两侧雅丹群后,响起了密集的弓弦震响!无数箭矢如同飞蝗般,借着风沙的掩护,铺天盖地射向行进中的队伍!袭击者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埋伏的位置刁钻狠辣!
“敌袭!结阵防御!”林惊雪清冽的声音瞬间穿透风沙!
训练有素的雍王亲军迅速收缩,盾牌手在外围结成圆阵,将赵珩的车驾和重要物资护在中心。箭矢叮叮当当地撞击在盾牌上,偶尔有倒霉的士兵中箭倒地。
“不是北戎残兵!”林惊雪格开一支流箭,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雅丹群的方向。这些箭矢的制式和力道,与“金蝉”惯用的如出一辙!他们果然来了!
袭击者并未立刻发起冲锋,而是凭借地利,不断用弓弩远程袭扰,消耗宋军兵力,显然是想拖到天黑,或者等待宋军阵型出现破绽。
“不能被动挨打!”赵珩在车驾内沉声道,他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不宜亲自冲杀。
“殿下安心,交给我。”林惊雪对沈墨(此次随行护卫)使了个眼色,“你带一队人,保护殿下。我带人从侧翼反冲一波,打乱他们的节奏!”
不等赵珩反对,林惊雪已抓起一面圆盾,拔出军刺,点了两百名悍卒,如同利剑般从圆阵侧翼杀出,借着风沙和雅丹的掩护,直扑左侧一处箭矢最密集的埋伏点!
林惊雪的突然反扑,显然出乎袭击者的预料。他们没料到在如此劣势下,对方竟敢主动出击!
左侧雅丹后的伏兵顿时一阵混乱。林惊雪身先士卒,军刺翻飞,如同虎入羊群,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瞬间便将这处埋伏点搅得天翻地覆!她身后的士卒也个个悍勇,死死咬住敌人,不让其重新组织箭阵。
然而,袭击者人数众多,且早有准备。眼看左侧受挫,右侧和前方的伏兵立刻加强攻势,试图牵制主力,并分兵包抄林惊雪这支突击小队。
战场瞬间被分割。林惊雪和小队陷入重围,凭借个人武勇和雅丹地形且战且退。主力圆阵则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阵线开始动摇。
就在这危急关头——
“呜——呜呜——!”
苍凉而熟悉的牛角号声,并非来自袭击者,而是从魔鬼城外围响起!紧接着,大地震颤,一支打着“林”字旗号的骑兵,如同神兵天降,从袭击者的侧后方狠狠撞了进来!
是沈墨提前安排的接应部队到了!他们一直远远尾随,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
内外夹击之下,袭击者顿时阵脚大乱!他们显然没料到宋军还有后手。
林惊雪精神大振,厉声高呼:“援军已到!杀!”
原本摇摇欲坠的圆阵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向外反推!
战斗瞬间呈现一边倒的态势。袭击者丢下上百具尸体,仓皇溃散,消失在茫茫风沙与雅丹迷宫之中。
清点战场,从死者身上搜出的武器和令牌,再次印证了“金蝉”的身份。
击退伏击,队伍不敢停留,连夜急行,直到脱离魔鬼城区域,找到一处水源地方才扎营休整。
经此一役,赵珩与林惊雪更加警惕,行程也愈发谨慎。
然而,就在抵达凉州的前夜,一个意外的变故发生了——被严密看管的周瑾,死了。
死因是中毒。被发现时,他蜷缩在关押他的马车角落,七窍流血,面目狰狞,已然气绝。检查之下,发现他藏匿在衣缝中的一颗毒囊被咬破了。是自知逃生无望,畏罪自尽?还是……被人灭口?
看守他的士兵都是精挑细选的亲信,信誓旦旦绝无外人接近。但周瑾死得太过蹊跷,时机也太过巧合。
“是我们疏忽了。”林惊雪检查完尸体,面色凝重,“他定然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与外界联系的方式,或者……我们队伍中,仍有没查出来的钉子,用某种极其隐秘的手段,传递了消息,逼他自尽。”
周瑾一死,指向东宫的一条重要线索就此中断。虽然那些密信和名册依然是铁证,但缺少了活口,终究少了几分力度。
赵珩看着周瑾的尸体,眼神冰冷:“死了也好,干净。至少证明,我们手里的东西,让他们害怕了。传令下去,周瑾突发恶疾,暴毙身亡,按制收敛。此事,暂且压下。”
队伍在一种更加压抑的气氛中,进入了凉州城。凉州守将杨业早已得到消息,率众出迎。短暂的休整后,队伍再次启程,离汴京越来越近。
前方的路,依旧漫长。魔鬼城的伏击和周瑾之死,都预示着归途绝不会平坦。但经此一役,赵珩与林惊雪也更加清楚,他们已无退路。唯有带着这些染血的证据,冲破重重阻碍,返回那座权力中心,去面对最终的审判,或是……掀起一场席卷朝野的惊涛骇浪。
凉州的城墙在身后逐渐模糊,而汴京的轮廓,仿佛已在天际线上隐隐浮现,带着无尽的诱惑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