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电部的大楼比标委会气派得多。灰白色的外墙,高耸的立柱,门口站岗的武警站得笔直。这里是真正的实权部门,掌管着全国通信的每一根光缆、每一个基站。
张汉玉一行人刚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没有预约,没有介绍信,只有一张标委会开的“关于AVS标准移动端测试的说明函”。
“等着。”
门卫把证件扔回窗台,转身进了值班室打电话。
过了足足二十分钟,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中年人才慢悠悠地走出来。他没看张汉玉,也没看李建国,视线在王小明那身花衬衫上停留了两秒,眉头皱起。
“跟我来。”
没有电梯,全是楼梯。那人带着他们绕过主楼,进了一栋侧楼,最后停在一间堆满杂物的会议室门口。
“进去等着。”那人指了指里面几把折叠椅,“处长在开会。”
说完,门被带上。
屋里连杯水都没有。墙角的暖气片是凉的,李建国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
“这帮孙子。”李建国一屁股坐在折叠椅上,椅子发出嘎吱的惨叫,“这是给咱们下马威呢。昨天在标委会还把咱们捧着,今天这就成孙子了?”
张汉玉没坐。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停着的一排黑色奥迪。
“正常。”张汉玉把衣领竖起来,“动了人家的奶酪,还不许人家甩个脸子?”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直到李建国快要暴走砸门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进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梳着分头,手里端着个茶杯。他是邮电部电信管理局的一个副处长,姓刘。
“哪位是张汉玉?”刘处长吹了吹茶杯上的浮叶,眼皮都没抬。
“我是。”
“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刘处长指了指桌角,“部里最近忙着搞八五规划验收,没空看你们这些个体户的推销材料。”
张汉玉把手里那份《关于申请移动通信增值业务经营许可证及新型终端入网许可的报告》放在桌上。
“刘处长,这不是推销。”张汉玉声音平稳,“这是关于国家下一代移动通信战略的建议书。”
“战略?”
刘处长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放下茶杯,随手翻开那份报告,只看了第一页,就啪地一声合上。
“口袋电脑?触摸屏?图形化上网?”
他把报告扔回给张汉玉,力道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小同志,这里是邮电部,不是科幻小说出版社。你想写故事,出门左转新华书店。我们这儿只管通信,不管做梦。”
李建国猛地站起来,拳头攥得死紧。
张汉玉伸手拦住他。
“刘处长觉得这是做梦?”
“不是做梦是什么?”刘处长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诺基亚、摩托罗拉、爱立信,人家搞了几十年,现在的手机也就是打打电话,发发短信。你一个卖机顶盒的,张嘴就要搞什么移动互联网?你知道GSm协议有几层吗?你知道基带芯片怎么设计吗?”
“不知道。”张汉玉回答得很干脆。
刘处长嗤笑一声,挥挥手:“行了,别在这儿碍眼。赶紧走。”
张汉玉没动。
他从口袋里掏出昨天刚签发的那份红头文件——《关于成立中国数字音视频编解码技术标准工作组的通知》。
“刘处长,我今天来,不是求你办事。”
张汉玉把红头文件拍在那份被退回的报告上。
“我是受标委会周主任和国务院办公厅的委托,来通报AVS标准的移动端落地计划。如果你觉得这项工作不重要,没关系。我现在就回去,在工作组的第一次简报上写一句:邮电部认为该计划纯属‘科幻小说’,拒绝配合。”
刘处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盯着那份红头文件,上面的国徽和印章刺得他眼睛疼。这小子,居然拿尚方宝剑压人?
就在这时,隔壁办公室的门开了。
“吵什么?”
一个阴沉的声音传来。
宋志敏背着手走了进来。他比昨天在标委会时看起来更加憔悴,眼袋很重,但那股子傲慢劲儿一点没减。
刘处长赶紧站起来:“宋总工,这几个……”
“我知道。”宋志敏摆摆手,目光落在张汉玉脸上,冷得像冰,“张总,好大的威风啊。拿着鸡毛当令箭,跑到邮电部来撒野了?”
“宋总工言重了。”张汉玉收起红头文件,“我是来送技术的。”
“送技术?”
宋志敏冷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带上你的东西,跟我来。”
……
宋志敏的办公室很大,墙上挂着世界地图,桌上摆着几个精致的手机模型。
屋里坐着四五个穿着白大褂的工程师,正在对着一张复杂的电路图争论。看到宋志敏带人进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都听听。”宋志敏指了指张汉玉,“这位张总说,他要造一种能上网、能看图、能当电脑用的手机。你们都是搞通信的,给张总把把关。”
几个工程师面面相觑,随即发出一阵低笑。
“上网?现在的GSm网络速率只有9.6kbps,连传个文字都费劲,还想传图?”
“电池也受不了啊。那么大的屏幕,处理器还要跑图形界面,待机能撑半小时就算奇迹了。”
“就是,摩托罗拉的StartAc才刚把体积做小,你要往里塞电脑?那得做成砖头吧?”
嘲讽声此起彼伏。在这些专家眼里,张汉玉的想法就是违背物理常识。
宋志敏很满意这个效果。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拿起那份被刘处长扔掉的报告,随手翻了翻,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扔进了废纸篓。
“张汉玉,我知道你在标委会赢了一局。”宋志敏身体前倾,双手交叉,“但那是编解码,是软件。移动通信是硬件,是射频,是基带,是复杂的协议栈。这里面的水,比你想象的深一万倍。”
“你以为拿着几个美国回来的程序员,就能造手机了?别做梦了。”
宋志敏指了指桌上的那台摩托罗拉3200(大砖头)。
“这里面每一颗螺丝钉,都有专利。你想造手机?行啊。入网许可证在我手里。但我凭什么给你?给一个连样机都没有的皮包公司?”
张汉玉看着那个废纸篓。
他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宋总工,既然您觉得不可能,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给我一个月。”张汉玉伸出一根手指,“不对,一个月太长了,我赶时间。二十天。”
“二十天?”宋志敏皱眉。
“二十天后,还是在这里。我拿出一台样机。”张汉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这台样机,能在现有的GSm网络下,实现双向数据传输,能发送图片,能浏览网页。而且,体积不超过您桌上这包烟。”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连那几个嘲笑的工程师都愣住了。
二十天?
光是画电路板、开模具都不止二十天!更别说还要写驱动、调射频、做协议栈适配。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在耍我?”宋志敏脸色铁青。
“如果我做不到,星火科技从此退出通信行业,AVS标准的主导权,我双手奉上。”张汉玉盯着宋志敏的眼睛,“但如果我做到了,我要那张牌照。而且,邮电部必须采购我们的终端。”
宋志敏眯起眼睛。
他在权衡。这是一个巨大的诱饵。只要张汉玉输了,他就能兵不血刃地拿回AVS的控制权,彻底洗刷昨天的耻辱。
而二十天造出这种手机?
绝不可能。连贝尔实验室都不敢夸这个海口。
“好。”宋志敏猛地一拍桌子,“既然你想死,我成全你。”
他指着那几个工程师:“这几位都是国内顶尖的通信专家。二十天后,就在这儿验收。要是少一个功能,或者体积大一毫米,你就给我滚出北京!”
“一言为定。”
张汉玉转身,对着身后的王小明招了招手。
王小明立刻把那三个巨大的行李箱推了过来。
“介绍一下。”张汉玉拍了拍其中一个箱子,“这是我们从硅谷带回来的‘嫁妆’。”
他指着那个一直缩在角落里、抱着公文包的瘦小老头。
“陈景明教授,电化学专家。他带来的,是高能量密度的锂聚合物电池技术。有了它,手机可以做成卡片那么薄。”
几个工程师的脸色变了。锂聚合物?那可是还在实验室里的概念产品!
张汉玉又指了指另外两个沉默的中年人。
“这两位,是原Sun公司的嵌入式系统架构师。他们带来的,是一套基于ARm架构的低功耗指令集,以及一个专门为移动设备设计的实时操作系统内核。”
ARm。
这个词在1995年还很陌生,但在座的都是专家,隐约听说过这个英国的小公司正在搞一种极其省电的芯片架构。
“软硬结合。”张汉玉看着宋志敏,眼神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自信,“宋总工,您刚才说这是深水区。没错。但我们这群人,最擅长的就是潜水。”
他提起公文包,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张汉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晴不定的宋志敏。
“对了,宋总工。二十天后的验收会,记得把你们请来的那些外国‘朋友’都叫上。”
张汉玉特意加重了“朋友”两个字。
“我想,诺基亚和爱立信的大中华区总裁,应该会对这台机器很感兴趣。毕竟,这可能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什么是真正的智能手机。”
门被重重关上。
宋志敏坐在椅子上,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他看着那个被扔进废纸篓的报告,突然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这个年轻人,手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底牌?
“查!”宋志敏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去查那个陈景明,查那个ARm架构!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底细!”
楼道里,李建国一边下楼一边擦汗。
“汉玉,你疯了?二十天?咱们连个厂房都没有!那些零件还在箱子里散着呢!”
“谁说要厂房?”
张汉玉走出邮电部大门,深吸了一口北京深秋凛冽的空气。
“去中关村。租个地下室。”
“地下室?”
“对。当年的苹果是在车库里搞出来的。咱们就在地下室里,把这台手机攒出来。”
张汉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巍峨的大楼。
“二十天后,我要让这帮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知道,什么叫降维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