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侥幸脱难,忙不迭屈膝谢恩:“谢陛下,谢娘娘恩典!”她只顾着庆幸,全然没察觉周遭投来的鄙夷目光。往昔她总嘲讽苏蓁粗鄙不堪、难登大雅,如今倒好,自己成了苏家最丢人的嫡女。
顺亲王阴冷如毒蛇的目光在苏媚身上稍作停留,最终死死缠住苏蓁。御座上的孝文帝警告性地蹙眉,他只得勉强躬身:臣弟......领旨。
那字句里淬着的冰碴,只有局中人才听得真切。
苏蓁唇角勾起明艳弧度,坦然迎上那道杀意腾腾的视线。清亮眸子里漾着星子般的光彩,却在盈盈笑意深处隐现嗜血锋芒,宛如丛林中蓄势待发的豹。
今日这场好戏不过是个开场,真正为顺亲王府备下的厚礼,还在后头。当众毁了他精心布置的棋局,想必这位王爷此刻已是怒焰焚心。
人在极怒时最易露出破绽,而这细微的裂隙,正是她乘势而上的阶梯。步步紧逼,断其羽翼,终将直取要害——
她微微偏首,眼波流转间笑意嫣然,那明媚笑靥却无端令人毛骨悚然。
这局,该将了,顺亲王。
一场尽欢的宫宴,就在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中草草收场。孝文帝兴致全无,不多时便拂袖离去,皇后也称凤体不适。帝后既退,群臣自然识趣地纷纷告退。虽说此事表面上算有了个“结果”——苏家二小姐许配给了顺亲,可明眼人都清楚,这不过是桩贻笑大方的丑事。至于那位苏家大小姐,一旦踏入亲王府,恐怕也是前途难料。
薛北棠紧紧攥着苏蓁的手,她虽不知林晚与顺亲王怎会牵扯不清,却越发担忧苏蓁的处境,只觉这京城的波诡云谲,比起边境的刀光剑影也毫不逊色。
苏晟直到离场都沉默不语,他素来爽朗爱笑,这模样让苏战还以为他是为苏蓁的事感慨不已。可没人知道,苏晟心底早已怒火翻腾,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难平,既恨苏家三房的阴狠毒辣,又怨顺亲王的荒淫无度。
苏媚早已被吴淑娴急急忙忙领走,苏宴的脸色却难看至极,周遭众人看他的眼神也各有深意。一些朝堂上素来不和的同僚,甚至故意上前假意道贺:“恭喜苏大人,能与王爷结为姻亲,真是莫大的荣耀啊!”
若是往日,苏媚能嫁入顺亲王府,苏宴或许还会觉得是件好事——只要能帮他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女儿的幸福本就无足轻重。可如今,苏媚今日的所作所为分明给顺亲王添了大麻烦,顺亲王会不会迁怒于他?越想,苏宴心中就越是烦躁不安,隐隐生出几分惧意。
庆宫宴散后,薛北棠携苏蓁沿着宫道往外走。经过一处回廊时,苏蓁轻声提醒:母亲留神,这儿有块地砖松动了。
薛北棠行伍出身,步履向来沉稳有力,若是不察确实容易踩空。她低头细看,不由笑道:险些着了道。随即又诧异地看向女儿:蓁儿怎会知晓?
苏蓁语塞。她在深宫生活数十载,这里的一草一木早已刻入骨髓。面对母亲的疑问,只得含糊其辞:从前在此摔过一跤,就记牢了。
原来如此。薛北棠欣慰地拍拍她的手,记住摔过跤的地方是好事,往后就不会再摔了。
苏蓁心头微震,垂眸不语。母女二人正要继续前行,忽见两名侍卫拖着个小太监经过。那太监嘴里塞着布团,正拼命挣扎,却敌不过侍卫的力气。跟在三人身后的,正是内务总管掌公公。
苏夫人,苏小姐。掌公公停下脚步向二人见礼。
掌公公这是......薛北棠看向那个被制住的小太监。
新来的不懂规矩,犯了错,奴才正要带他去领罚。掌公公尖细的嗓音在廊下回荡。
那小太监瞧见苏蓁,目光突然定格在她身后的云锦身上,竟发疯似的挣扎起来,仿佛要扑向云锦。
放肆!掌公公抬脚踹在小太监膝窝,那人痛呼一声跪倒在地。不知死活的东西,惊扰了贵人仔细你的皮!
薛北棠蹙起眉头。她向来不喜宫中这些严苛刑罚,这般场面令她心生不适,当即对掌公公道:既然公公要务在身,我们便不打扰了。
掌公公连忙堆起笑脸应下。
不料苏蓁忽然轻声开口:既然坏了规矩,自然该受责罚。
众人皆是一怔,那小太监浑身发抖,看向苏蓁的目光里满是怨毒。苏蓁却恍若未觉,挽着林氏转身离去,只在经过他身侧时淡淡抛下一句:不懂规矩就要学。宫中不比外头,如今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待那对母女走远,掌公公对侍卫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做什么?
小太监面如死灰,满心不甘与恐惧。他至今想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庆宫宴那日,苏蓁的贴身侍女云锦塞给他一锭银子,只说自家小姐身子不适需要清荷茶,请他行个方便。他以为这是桩轻松差事,还能讨得贵女欢心。
谁知苏媚竟身怀有孕,那杯清荷茶成了引爆丑闻的引线。追查下来,所有线索都指向他。
他反复辩解却无人采信,那锭银子是最普通的碎银,连官银印记都没有。贵女打赏怎会用这等俗物?可没人相信他的说辞。
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下场?
宫墙外,苏蓁步履从容。那小太监会落得什么下场,她再清楚不过。这深宫本就是颠倒黑白之地,位高者指鹿为马,卑微者百口莫辩。前世萧承煜初登基时,这小太监不过是柳淑妃脚边一条摇尾乞怜的野狗。是她心生怜悯,屡屡在宫中照拂。后来野狗成了豺狼,当她从皇后沦为阶下囚时,这个她亲手提拔的阉人竟亲自送来白凌,还撂下那句岂能同日而语。
如今这句话原样奉还。今生她是云端之上的贵女,对方是尘埃里的蝼蚁,连亲自出手都嫌脏了手。这般干净利落,正好。
她与薛北棠相携远去,却不知九曲回廊后,有人正望着她的背影轻叹:这位苏家小姐与那太监有何深仇?平白断送一条性命。
身侧传来赵宇宸的冷嗤:你何时修得菩萨心肠?
医者仁心罢了。陈烨摇着折扇,忽然正色道,不过苏小姐确实不简单。方才殿内她打量我许久,莫非......识破了我的身份?
绝无可能。
那眼神实在教人发怵,陈烨抚着下巴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莫非......她对我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