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岗。
这里是保定平原西侧，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的最高点。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保定战场。
此刻，这片荒无人烟的山岗上，却变成整个华北战场上，最繁忙、最紧张的所在。
八门通体黝黑、炮管粗壮、散发着冰冷钢铁气息的“雷神之锤”152毫米重型榴弹炮，呈一字排开。
巨大的十字形炮架深深地扎入经过夯实的土地。
黑洞洞的炮口，以一个惊人的仰角，遥遥地指向三十公里外的保定城。
重炮团团长王承柱，正举着林川特制的、拥有二十倍放大倍率的炮队镜，死死地盯着远方那片已经化为火海的战场。
王承柱本是在兵工厂为重炮团第二个重炮营做筹备。
但在接到林川的命令后，便和赵锋连夜赶到卧龙岗，并亲手接过了重炮指挥权。
他的身边，是新上任的副团长兼二营营长赵锋，以及上百名从全旅“升学考试”中选拔出来的、最优秀的“战争算盘”。
这些年轻的、脱盲识字的战士们，此刻正围着一张巨大的军用地图，人手一把算盘。
在赵锋的指挥下，进行着紧张而有序的计算。
“报告！‘猎犬’一号观察哨传来坐标！”
“敌第27师团，第一联队指挥部位置确认！”
“坐标：洞三拐，幺八洞！”
“请求火力覆盖！”
一名通讯兵将刚刚收到的电报，递给赵锋。
赵锋看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在地图上找到对应的位置，然后用红蓝铅笔，飞快地在旁边的计算板上写下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公式。
风速、湿度、气压、地球自转偏向力……
所有可能影响弹道的因素，都被他纳入这个冰冷的数学模型之中。
他身边的“战争算盘”们，立刻根据他的公式，开始疯狂地拨动算盘珠子。
“射击仰角：47.3度！”
“方位角：洞三幺！”
“弹种：‘雷神之怒’火箭助推增程弹！”
“引信：瞬发引信！”
“一号炮至八号炮！目标，敌联队指挥部！两发急速射！准备……”
“等一下！”
就在赵锋准备下达开火命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承柱，突然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从泥腿子炮兵，一步步成长为全军第一个重炮团团长的传奇人物身上。
王承柱缓缓放下望远镜，他没有去看赵锋。
而是伸出布满老茧的食指，沾了点唾沫，举起来感受了一下风向，又眯着眼看了看天边云彩的流速。
这一套充满“土味”的动作，让周围抱着计算板的年轻战士们看得一愣一愣的。
做完这一切，王承柱才将目光投向那八门狰狞的重炮，眼神里充满无与伦比的自信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顶尖炮手的野性直觉。
“赵副团长，你的计算，很精准，很科学。”王承柱的声音很沉稳。
“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什么？”赵锋愣住了。
“你忽略了……炮弹的脾气。”王承柱说道。
“炮弹的……脾气？”
赵锋彻底懵了，他身边的那些“战争算盘”们，也都是一脸的茫然。
他们学的是林总指挥教的数学和物理，是冰冷的公式和数据。
“脾气”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已经超出他们的理解范围。
“没错。”
王承柱点了点头，他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小木棍，在赵锋标出的那个目标点旁边，轻轻地画一个圈。
“三十公里的超远程炮击，弹道会受到太多不确定因素的影响。“
”哪怕是一阵微不足道的侧风，一片薄薄的云层，都可能让落点产生几十米甚至上百米的偏差。”
“我们只有八门炮，每一发炮弹都金贵得跟眼珠子似的，不能浪费。”
“所以，我们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王承柱抬起头，看着赵锋，眼中闪烁着一种老猎人般的狡黠。
“我建议，放弃精准点杀。我们用八门炮，两门炮为一组，打一个‘覆盖射’。”
“一号、二号炮，瞄准目标中心点。”
“三号、四号炮，在目标中心点基础上，向左修正五十米。”
“五号、六号炮，向右修正五十米。”
“剩下两门炮，向前延伸一百米！”
“我们用八发炮弹，在目标区域，构筑一个边长超过一百米的……死亡三角形！”
“我不管他狗日的指挥部到底藏在哪棵树下，哪块石头后面，只要他在这片区域里，就绝对活不了！”
王承柱的这番话，让赵锋和他身后的所有“战争算盘”们，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打仗，不光是靠冰冷的计算。
还需要这种从无数次实战中，从死人堆里总结出来的……
经验和直觉！
这是一种无法用公式来量化的，“战争的艺术”！
“我同意王团长的方案。”
赵锋深吸一口气，他看着王承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由衷地感到敬佩。
他知道，自己虽然学了林总指挥的“科学”，但在“艺术”这个层面上，自己跟眼前这个老炮兵比起来，还差得远。
“传我命令！”
赵锋再次拿起电话，声音变得更加坚定。
“一号炮至八号炮！目标，敌联队指挥部！执行‘四点梅花’覆盖射击！”
“射击诸元，按王团长方案，立刻调整！”
“开火！！！”
……
保定城下，日军第27师团的临时指挥部。
师团长本间雅晴中将，正举着望远镜，看着远处那如同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发起冲锋的帝国勇士，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虽然八路军的火力很猛，抵抗很顽强。
但在帝国数万大军绝对的兵力优势面前，他们的防线，正在被一点点地压缩，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报告将军阁下！第一联队已经成功突破支那军第一道防线！预计半小时内，就能冲到他们的主阵地前！”
一名参谋兴奋地报告道。
“哟西！命令第一联队，加快速度！天黑之前，我一定要看到帝国的太阳旗，插在对面的山头上！”
本间雅晴得意地说道。
“命令炮兵联队，将所有炮弹都给我打出去！为帝国的勇士们，扫清最后的障碍！”
然而，就在他意气风发，准备欣赏一场辉煌的胜利时。
一阵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恐怖尖啸，突然从遥远的天际线处，传了过来！
那声音，和他之前听到的所有炮弹声都不同！
它更加尖锐，更加宏大，仿佛是死神在拉动他那把生锈的风琴，奏响末日的序曲！
本间雅晴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猛地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然后，他看到，在黄昏那血色的天空中，八个不断放大的黑点，正以一种完全不符合抛物线规律的、近乎垂直的角度，朝着他的指挥部……直坠而下！
“是……是150毫米……火箭……助推……增程弹……”
作为一名毕业于陆军大学的高材生，本间雅晴的脑海中，瞬间就闪过这种只存在于德意志帝国军事实验室里的、传说中的武器！
但，这怎么可能？！
支那人……怎么可能拥有这种武器？！
他的大脑，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无法理解，而陷入长达一秒钟的空白。
就在这一秒钟里。
第一组两枚“雷神之怒”炮弹，落地了。
它不偏不倚，正中指挥部旁边的一辆通讯车及其右侧。
“轰——！！！”
“轰——！！！”
四十公斤的烈性炸药，瞬间爆炸！
两个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狂暴的冲击波，将那辆通讯车连同里面的几名通讯兵，撕成漫天飞舞的零件和碎肉！
紧接着，第二组、第三组炮弹，分别落在指挥部的左侧和右侧！
四团巨大的火焰，如同两片张开的死亡之翼，将整个指挥部都笼罩进去！
无数高速飞行的破片，如同暴雨般，横扫而过，将周围所有来不及躲闪的日军参谋和警卫，瞬间打成血葫芦！
而本间雅晴，他的运气“很好”。
他躲过前三组六发炮弹的直接攻击。
然而，第四组两发炮弹，那两枚被王承柱特意向前延伸一百米的炮弹，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越过他头顶，精准地落在他身后，那片堆放着大量弹药和油料的……
后勤补给区！
“轰隆隆——！！！！！”
一声比之前所有爆炸加起来还要响亮百倍的惊天巨响，发生了！
连锁殉爆！
数以吨计的炮弹和炸药，被瞬间引爆！
一朵高达数十米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巨大蘑菇云，在日军的阵地中央，冉冉升起！
狂暴到无法形容的冲击波，以超音速的速度，向四周疯狂扩散！
本间雅晴中将，他和他那引以为傲的师团指挥部。
连同那杯还未喝下的清酒，在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连同周围数百名鬼子士兵，被瞬间……
气化！
那是一种超越了死亡、最彻底的抹除！
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三十公里外，卧龙岗。
当王承柱通过炮队镜，看到那朵在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壮丽而又血腥的蘑菇云时。
他缓缓地放下了炮队镜，转过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身边一号炮那依旧滚烫的炮身。
然后。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朴实的、被烟熏黄的牙齿，笑了。
“赵副团长，你看。”
“这，就叫他娘的……战争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