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南巡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御驾行在最前,其后是后宫嫔妃的龙舟,再往后是连绵数里的侍卫、内侍与各式物资船,旌旗在春风里舒展,映得运河水面一片明黄。
永和宫的船不算大,却收拾得雅致。苏清颜临窗而坐,看着岸边的柳树渐渐后退,抽出的新芽像蘸了嫩黄的笔,在蓝天下随意挥洒。小福子正踮脚往窗外看,嘴里啧啧称奇:“主子您瞧!那船真大,怕是德妃娘娘的船吧?”
苏清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艘雕梁画栋的龙舟正从旁驶过,窗棂上糊着明黄色的纱,隐约能看见里面人影晃动。她淡淡收回目光,翻开手里的《江南草木志》:“专心看着路,别碰倒了药箱。”
箱里整齐码着驱虫香囊和安神药包,是临行前特意多备的。昨日温僖贵妃派人送来时,特意嘱咐“船上潮湿,这些东西用得上”,苏清颜便知,这位贵妃是真心将她划进了自己的圈子。
船行至第三日,运河两岸的风光渐渐染上江南的柔媚。青瓦白墙的村落临水而建,浣纱的女子穿着蓝布衣裳,笑声顺着水流飘进船里。苏清颜正对着书页辨认岸边的植物,容嬷嬷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空了的香囊:“主子,您做的这个可真神了!方才去给贵妃娘娘请安,见她船上的内侍都在打听,说夜里挂着这个,再也没被蚊子咬过。”
“能合用就好。”苏清颜翻过一页,指尖停在“马桑果”的图谱上,那红艳艳的果子看着诱人,旁边却标注着“有毒,误食可致呕吐抽搐”。她眉心微蹙,将这页折了个角。
正说着,小福子欢天喜地跑进来:“主子!岸上的小太监说,好多侍卫和宫女都想求个香囊,说夜里实在熬不住蚊虫叮咬,愿意用月钱买呢!”
苏清颜抬眼:“不必要钱。”她看向容嬷嬷,“把剩下的香囊都拿出来,让小莲分给底下的人。告诉他们,若是不够,就按方子去药房抓药,照着做便是。”
容嬷嬷有些犹豫:“主子,这可是您的心血……”
“在宫里,得人心比什么都重要。”苏清颜合上书,目光落在窗外,“他们都是背井离乡跟着南巡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消息传开,没过半个时辰,船外就响起一片谢恩声。几个负责搬运物资的小太监特意送来一筐新摘的草莓,红得像玛瑙,说是沿岸百姓刚献上的。苏清颜让小福子分些给邻船的低位嫔妃,自己只留了一小碟。
傍晚时分,温僖贵妃派人来请。苏清颜到了主船的偏厅,见德妃和几位嫔位也在,正围着个打开的锦盒说话。里面放着些珠翠首饰,显然是江南官员献上的。
“清颜来了。”温僖贵妃穿着石青色常服,气色很好,“快坐,刚得了些新茶,尝尝。”
苏清颜谢了座,接过茶盏。碧螺春的清香在舌尖散开,她余光瞥见德妃正用帕子擦着指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几分审视。
“说起来,还得谢你那香囊。”荣嫔笑着开口,鬓边的珠花晃了晃,“昨夜我宫里的人总算睡了个安稳觉,不像前几日,总被蚊子吵得不得安生。”
德妃放下茶盏,语气淡淡的:“苏贵人倒是心灵手巧,只是这些旁门左道,终究登不得大雅之堂。”
苏清颜没接话,只低头品茶。温僖贵妃却道:“能解人烦忧的,就是好东西。前日本宫见皇上御书房也挂了两个,说清净了不少呢。”
德妃的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没再说话。
散了后,容嬷嬷在船上低声道:“德妃娘娘这是嫉妒了。主子您如今声望渐高,可得更谨慎些。”
苏清颜望着渐渐暗下来的水面,岸边的渔火像散落的星子。“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声望。”她指尖划过微凉的窗棂,“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因为这些小事遭罪。”
夜里,船泊在码头。苏清颜披着外衣坐在灯下,重新翻看那本《江南草木志》。小福子打了哈欠进来:“主子,刘贵人派人来问,说她宫里的小厨房想做安神汤,能不能借您的方子看看。”
刘贵人是去年进宫的,家世普通,性子怯懦,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苏清颜将方子抄了一份,让小福子送去,又嘱咐:“告诉刘贵人,若是用着好,就多做些分给身边人,旅途劳顿,安神最要紧。”
小福子走后,容嬷嬷看着主子灯下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一路行来,永和宫的灯笼仿佛亮得更远了。那些被蚊虫困扰的宫人,那些收到草莓的嫔妃,那些记着恩情的侍卫,都在无形中,为这位看似柔弱的苏贵人,铺就了一条坚实的路。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苏清颜的指尖再次拂过“马桑果”三个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江南的草木繁盛,美景之下,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她提笔在页边写了一行小字:“嘱下人,勿食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