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张三私藏兵器,虽有缘由,却违律,当重判以儆效尤”。他捏紧了茶杯,指节都泛白了,杯里的茶水洒了出来,落在朝服上,留下了一块深色的印子,他却浑然不觉。
孔生这时忍不住开口,手里的文圣竹简轻轻敲了敲石桌:“《尚书》云‘宥过无大,刑故无小’,张三是无心之失,且有护家之心,不该按全罪判。律法该分‘故意’和‘过失’,要是连这点都分不清楚,那律法就成了害人的工具,不是治世的工具了。”
李斯瞥了孔生一眼,想说 “儒家就知道讲人情,不顾律法”,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孔生说的 “分故意和过失”,其实他也想过,只是一直没敢提,怕别人说他 “违背商君之法”。他看着李易,等着李易继续说。
“第二个故事。” 李易的声音又沉了些,“有个货郎叫张三,今年四十岁,无儿无女,就靠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针头线脑过日子。他为人老实,街坊邻居都喜欢他,要是谁家有急事,找他借钱借物,他都愿意帮。上个月二十,他挑着担子路过西市的粮铺,正好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拿着刀刺粮铺的老板王五。王五是做粮生意的,去年临淄闹饥荒,他开仓放了不少粮,救了不少人,街坊邻居都叫他‘王善人’。”
李斯:“怎么又是张三?”
李易抬眼看了他一下,继续道:
“张三当时没多想,就想着要救人。他放下担子,冲上去推了那个黑衣人一把,想把刀从黑衣人手里夺下来。可他力气小,黑衣人又凶,他没推准,反而把王五推到了黑衣人的刀上。王五当场就死了,黑衣人趁乱跑了,到现在还没抓到。临淄府把张三抓了起来,按秦法‘杀人者死’,判了张三死刑,等着秋天问斩。”
李易看着李斯:“次辅大人,你说张三是杀人凶手,还是见义勇为的好人?要是这么判了,以后谁还敢救人?要是再有人被刺客追杀,大家都躲在旁边看,没人敢上前,那大秦的街市,还有安全感吗?百姓出门都得提心吊胆,怕自己被刺了没人救,那这‘法治’,到底是在保护百姓,还是在逼百姓冷漠?”
李斯的嘴唇动了动,想说 “张三虽然是好意,可王五毕竟是因他而死”,可话没说出口,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他小时候在乡下,看见一个小孩掉进水缸里,是一个路过的货郎跳进去把小孩救了上来。要是当时那个货郎也像张三一样,失手把小孩弄死了,是不是也要被判死刑?那以后谁还敢救人?他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很。
田老听到这儿忿忿道:“张三是个好人啊!怎么能判死刑呢?我去年在地里晕倒,还是路过的货郎把我扶起来的。要是货郎都怕被判罪,那以后谁还敢帮人?” 他想起自己练 “老农功” 时,先生也常帮他纠正动作,要是先生也怕惹麻烦,他现在还不会练呢。
李老也悄悄抹了把眼角,心里想着:我要是遇到这种事,也会去帮人,可要是帮人还要死,那我还会义无反顾的去帮吗?他看着石桌上的土豆,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王翦靠在廊柱上,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在军营里,士兵们互相救死扶伤是常事,要是按秦法,士兵救将官失手,也要被判死刑,那军营里就没人敢救人了。
他捏了捏止戈长枪,心里想着:回头得跟陛下说说,军中这类案子可不能这么判,不然士兵们寒了心,影响将士们的战斗力。
“第三个故事。” 李易的声音平淡无波,“有个农户叫张三,今年三十岁,家里有个六十岁的老母亲,还有两个孩子,大的五岁,小的三岁。去年陇西遭了蝗灾,飞蝗遮天蔽日,从春天一直闹到夏天,地里的庄稼全被啃成了光杆,连草都没剩下。张三把家里的存粮拿出来,跟邻居换了点种子,想再种一茬粟米,可刚种下去,又遇上了旱灾,种子全没发芽。”
李斯无语道:“怎么老是张三?”心里想着是不是这个张三的罪过先生啊。
李易:“你听不听?”
李斯赶忙拱手:“是我的错,烦请先生继续。”
“今年春天,地方官来收赋税,张三交不上。按秦法‘欠租不缴者,没为奴婢’,地方官要把张三和他的家人都变成奴隶,卖给官府当差。张三跪在地方官面前,磕了十几个头,额头都磕出血了,求地方官再宽限几个月,等秋天种了庄稼就交租。可地方官说‘律法如此,我也没办法’,还说‘要是放了你,其他百姓都学你,赋税就收不上来了’。”
李易顿了顿,眼底带着点红:“张三的妻子是个烈性女子,不想当奴隶,也不想让孩子当奴隶。那天晚上,她抱着小儿子,趁张三不注意,跳了村口的井。张三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他抱着妻子和小儿子的尸体,哭了一晚上。第二天,他背着老母亲,牵着大儿子,跑了。现在官府还在抓他,说他‘逃奴’,要把他抓回来处死。”
石桌旁彻底静了下来,只有风还吹着槐树叶,“沙沙” 的声音像在哭。田老想起去年自己也遇上了小蝗灾,幸好及时浇了水,才保住了些收成。
要是换了张三,他怕是也会走投无路。他攥着麦穗的手都在抖,麦穗上的麦芒扎得他手心疼,他却没感觉到。
李斯端着茶杯的手开始发抖,茶水洒了一地,知道这不是个案,是律法逼出来的悲剧。他的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 “依法治国”,是在为大秦好,可到头来,却成了逼死百姓的人。
“这就是秦法的漏洞,” 李易看着李斯惨白的脸,语气缓了些,“法不外乎情,可你们学法的,总把‘法’看得比‘人’重。你们觉得‘凡事都按照律法执行’就是对的,可你们忘了,律法是给人定的,不是给人添堵的。一个国家要是只讲律法,不讲人情,百姓活不下去,就算律法再严,又有什么用?就像田老种庄稼,只讲节气,不管土壤肥瘦,不管天旱天涝,最后能有收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