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足足十几天,终于盼到了彦珠休沐的前一天。
这天清晨,朝颜特意起了个大早,神采奕奕地陪额娘用了早膳,然后便照旧带着一群仆从出门“遛弯”。
她故意引着众人往东南角的方向走,一路采采野花,追追蝴蝶,表现得兴致勃勃。
终于,她“无意间”溜达到了那个放着病牛的棚子附近。
“哇,大牛牛!”朝颜装作第一次发现的样子,惊喜地指着棚子里的牛,迈着小短腿就要凑过去。
奶嬷嬷和丫鬟们顿时紧张起来:“格格,使不得,那牛瞧着不精神,怕是病了,仔细冲撞了您!”
“不怕不怕,我就看看!”朝颜挣脱奶嬷嬷的手,跑到棚子边,隔着栅栏,好奇地伸出白嫩的小手,轻轻拍抚离得最近的那头病牛的脊背。仆从们见她喜欢,又隔着栅栏,便稍稍放松了警惕。
就是现在!
朝颜一边用天真无邪的语气说着“牛牛生病了,长疙瘩了,好可怜”,一边看似无意地将手指拂过牛身上一处破溃的痘疮,指尖微不可查地用力,用修剪圆润的指甲轻轻抠破了一个小疙瘩,沾上了一点脓液。
动作一气呵成,自然流畅。
“哎呀,脏脏!”朝颜随即像是反应过来,嫌弃地皱了皱小鼻子,把手缩了回来。
奶嬷嬷和丫鬟们这才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格格说得对,脏得很,咱们快回去洗手净面!”
一行人簇拥着朝颜回到她住的小院,打水、递香胰子,仔仔细细给她清洗了好几遍。
朝颜配合地任由她们摆布,心中暗忖:种子已经种下,就等它发芽了。
第二天,到了彦珠预计要来的日子。
清晨,贴身丫鬟像往常一样进屋伺候格格起床,却发觉不对劲。
帐幔里的小人儿蜷缩着,呼吸急促,小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格格?格格您醒醒?”丫鬟轻声呼唤,伸手一探额头,滚烫!
她顿时慌了神,“快!快去禀告福晋,格格发热了!”
整个庄子立刻被惊动。
佟佳氏急匆匆赶来,看到女儿烧得迷迷糊糊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庄子上请来的大夫诊了脉,因刚感染,症状与风寒发热相似,并未立刻诊断出天花,只开了些清热解表的方子。
汤药灌下去,朝颜的体温却丝毫未降,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佟佳氏心急如焚,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回城送信,让彦珠务必带着府里惯用、医术更高明的府医过来。
彦珠接到消息,心一下子揪紧了,立刻告假,带着府医和两个儿子火速赶往庄子。
府医一到,仔细查看了朝颜的状况,尤其注意到她脸上、身上开始冒出的红色疹子,甚至已有细小清亮的水泡出现时,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他退到外间,对着焦急等待的彦珠和佟佳氏,沉声回禀:“老爷,夫人……格格这症状,瞧着……瞧着极似天花!”
“天花?!”佟佳氏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彦珠也是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在这个时代,天花二字,几乎等同于死亡通知!
“查!给我彻查!格格怎么会染上天花!庄子上到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彦珠又惊又怒,厉声吩咐下人严查源头,同时强压着恐慌,命令府医:“无论如何,必须治好格格!用最好的药!”
庄子里顿时人心惶惶,下人们被发动起来,四处搜寻可能的传染源。
就在调查尚未有明确结果时,那位府医又面带惊疑地前来求见彦珠。
“老爷,奇事,真是奇事!”府医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格格身上的天花症状,实在是……太轻了!”
“太轻了?”彦珠皱眉。
“是!高热虽起,但并未伤及根本,脉搏虽快却仍有根底。这红疹水泡,看着吓人,但数量远少于寻常天花患者,而且……好转的速度异常快!依小人看,格格此番凶险,恐怕只有正常天花的十之一二!”府医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温和的天花。
彦珠闻言,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丝。
他挥退府医,叮嘱其用心医治,心中却疑窦丛生。
女儿这病,来得蹊跷,症状更是古怪。
他立刻召来自己的心腹下属,下令秘密调查格格在庄子这些天的所有行踪。
效率很高,第二天一早,一份详细的记录就呈到了彦珠面前。
上面清楚写着,格格发病前两天,曾去东南角牛棚玩耍,接触过身上长满“小疙瘩”的病牛。
彦珠眼神一凝,立刻带人亲自去了那处牛棚。
棚子里,那几头病牛依旧萎靡,身上的痘疮清晰可见。
彦珠凑近仔细观察,越看,心中那个模糊的想法就越清晰——这牛身上的疙瘩,与人得天花的症状,何其相似!
而他的女儿,接触了这病牛之后,便染上了症状极轻的“天花”……
一个大胆的、足以震动朝野的猜想,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难道……这牛身上的痘,能让人染上一种不致命的天花?
从而获得对真正天花的抵御之力?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心脏砰砰狂跳。
如果这是真的……那将是何等巨大的功绩!
于国于民,都是天大的幸事!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立刻做出了决断。
他先是郑重其事地向康熙皇帝上了请假折子,言辞恳切地说明爱女不幸感染天花,需留在庄子上陪伴医治,恐将疫病带入宫中或京城,恳请一段时间的假期。
然后,他一边日夜陪伴在病情迅速好转的女儿身边,亲眼见证着她身上的疹子逐渐结痂、脱落,几乎没留下什么疤痕,恢复速度快得惊人;
另一边,则调动可靠人手,开始紧锣密鼓地研究那几头病牛,以及它们身上那可能蕴含着“救世”奥秘的痘疮。
庄子的天空下,一场由朝颜亲手推动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钮祜禄·彦珠的目光,已经越过女儿的病情,投向了紫禁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