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平安无事,第二日清晨,
阳光艰难地刺穿洞口垂挂的枯藤,在布满碎石的地面投下几缕吝啬的光斑。
林玉漱睁开眼,洞内清寒的空气让她瞬间清醒。
怀里的荷姐儿睡得正沉,小脸蛋上那层蜡黄的底色已淡去许多,呼吸均匀绵长,带着孩童特有的安稳。
灵泉水的滋养,正一点点洗去这具小身体里沉积的死气。
林玉漱小心翼翼地将孩子安置在铺着厚衣的角落,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骨头缝里那种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消失了,代之以一种久违的、充盈着力量的轻盈感。
她走到洞口,撩开藤蔓,外面荒原的景象依旧死寂枯黄,但她的目光却越过了这片荒芜,投向更北的方向。
十天之期,已过去一夜。时间如同指间流沙,不容丝毫懈怠。
目光扫过洞口边安静反刍的老骡子,它后腿的肿胀消了大半,眼神温顺。
这匹老骡是意外之喜,但……林玉漱的视线落在骡背上那个简陋的“驮架”上。
抱着荷姐儿骑在上面短途还行,若长途奔袭数百里,人困骡乏,遇上陡峭山路或突发状况,终究不稳妥,速度也快不起来。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灵魂空间里,那五个高级仿真机器人。
是了。
进入世界前,为了打理空间,专门和其它系统交易的高级机器人。
在这等级森严、处处需要身份凭依的古代世界,一个“丈夫”的身份,无疑是最好的通行证和保护伞。
尤其对荷姐儿而言,一个强大可靠的“父亲”,是她未来安稳的基石。
意念进入空间内。
从那五个仿真机器人中,启用了一个男性机器人黎2(这个世界就叫黎尔),并且改变了它的容貌。
眉骨要更高,鼻梁要更挺直,线条需如刀劈斧削般硬朗。
下颌收紧,带出不容置疑的刚毅弧度。眼窝加深,模拟出深邃的目光。
皮肤质感调整为健康的小麦色,略带风霜打磨的粗粝感。
发色调为沉稳的墨黑,陇到了头顶,用一个靛青色的布巾包裹着头发,额前随意垂落几缕,中和掉过分冷硬的棱角。
肩背宽阔,胸膛厚实,身高定格在一米八五,骨架匀称有力,每一寸肌肉线条都蕴含着精准控制的爆发力,绝非夸张的贲张,而是猎豹般的精悍内敛。
身上的衣物也同步幻化——靛青色的细棉布短褐,同色长裤,腰间束一条半旧的深棕色皮革腰带,脚蹬耐磨的厚底布鞋,是最底层武夫或行脚商常见的打扮,毫不起眼,却方便行动。
并在他的核心空间纽里放了一批她在现代世界囤的金属物品、少量的药物和三四百两银子(上个世界收的银子)以及几大桶稀释好的灵泉水,用来明面上用。
准备好后,就让他出了空间。
洞口的光线被一道骤然出现的高大身影遮去大半。
黎尔就那样凭空站在了林玉漱面前,如同从沉寂的岩石中破土而出。
林玉漱的心跳平稳如常,她只是冷静地看着黎尔——完美的伪装,足够的力量,一个可靠的“丈夫”。
“娘?” 稚嫩软糯的呼唤带着刚睡醒的迷糊,荷姐儿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洞口那个陌生又高大的身影,小身子下意识地往林玉漱腿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住了母亲的裤腿,大眼睛里满是懵懂的警惕和好奇。
林玉漱蹲下身,将女儿柔软的小身体揽进怀里,目光与她平视,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荷姐儿,看,谁回来了?”她指了指静立如山的黎尔,
“是爹爹呀。娘以前跟你说过的,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做工挣钱,现在……他找到我们了。”
“爹爹?”荷姐儿小声地重复着,这个称呼对她而言遥远而模糊。
记忆里那个所谓的生父李琦,面目早已模糊不清,印象里只有冰冷的背影和呵斥的声音。
她怯生生地抬起小脸,再次望向黎尔。
阳光似乎让这个“爹爹”看起来很暖和。
黎尔接收到林玉漱无声的指令,缓缓地、极其小心地蹲了下来,高大的身躯瞬间矮了许多,视线几乎与荷姐儿齐平。
他脸上没有任何夸张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但那平静本身,在孩童懵懂的感知里,却奇异地比记忆中那个模糊生父的冷漠脸孔更让她安心。
他笨拙地伸出手——那是仿真度极高的手掌,骨节分明,带着薄茧——摊开掌心,里面躺着几颗小小的、圆润光滑的石子,是刚才在洞外随手捡的,被擦拭得很干净,在晨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荷姐儿看看石子,又看看黎尔的脸,大眼睛里的警惕一点点化开,被一种纯粹的好奇取代。
她伸出小小的手指,飞快地碰了一下黎尔掌心的一颗石子,又像受惊的小兔子般缩回手,藏到林玉漱怀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偷偷瞧着。
林玉漱轻轻拍着她的背:“爹爹给荷姐儿的,喜欢吗?”
荷姐儿没说话,小脑袋在林玉漱颈窝蹭了蹭,过了好一会儿,才极其轻微地点了点下巴,目光却黏在黎尔身上,不再移开。
孩童的心如同纯净的露珠,映照出的往往是直觉的信任。
那个会给她干净石子的高大身影,在幼小的认知里,开始悄然与“爹爹”这个温暖的字眼重合。
“黎尔,”林玉漱抱着荷姐儿起身,看向她的“丈夫”,
“我们需要一辆车,能遮阳挡雨,要牢固,适合长途跋涉。材料就用……”
她的目光扫过那匹老骡和旁边散落的破车残骸,“这些,加上你空间纽里合适的零件。”
“是。”黎尔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走向那堆破败的木头和铁件。
动作快而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先是探手在老骡的筋骨上按了按,又飞快地丈量了一下散落车板的尺寸和还算结实的木料。
接着,他转身走向山洞一侧的枯林。
林玉漱只听到几声干脆的“咔嚓”脆响,树杈断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片刻后,黎尔便拖着几根笔直、坚韧、粗细正好的新鲜树干走了回来。
放下树干,他又回到破车旁。双手抓住断裂扭曲的车辕,手臂肌肉在粗布衣衫下骤然绷紧如铁。
只听“嘎嘣”、“嘎吱”几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那些朽烂变形的地方竟被他硬生生掰直、捋顺!
空间里的工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手中——闪着寒光的钢锯、沉甸甸的斧头、几卷异常结实的灰绳、几块轻薄却坚硬的硬板。
这些来自异世的造物在他指间驯服得如同臂使。
锯木的“嗤嗤”声、斧头敲击榫头的“笃笃”声、绳索绷紧的“嘣嘣”声,在寂静的山坳里交织起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
黎尔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每一斧劈落都在木料上留下完美的斜面,每一根木榫的结合都严丝合缝,仿佛天生一体。
断裂的旧车轴被拆下,换上了空间里取出的、闪着暗哑金属光泽、更粗壮也更坚固的替代品,用特制的巨大铁钉死死铆住。
原本的平板被拓宽、用新木条密密加固,两侧竖起了低矮的护栏。
黎尔将那几块轻薄硬板巧妙地弯折、拼接,牢牢固定在车板前半截上方,形成了一个虽小巧却足够荫蔽母女二人的弧形车棚顶,上面还额外铺了一层厚实的防水油布。
最后,他变戏法似的拿出厚实的软垫和耐磨的粗帆布,在车板中央铺出了一个瞧着就舒坦的座位,甚至用裁下的边角料做了两个小小的、鼓囊囊的靠垫。
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堪堪半个时辰。
当黎尔将最后一道结实的灰绳在车辕与骡子之间狠狠勒紧、打上死结时,一辆虽然粗陋、却异常扎实的带棚板车,便静立在眼前。
它默然停在那里,散发着新木的清香和金属的冷冽,与这荒山野岭格格不入,却又透着股沉甸甸的可靠劲儿。
“娘,车车!”荷姐儿早被这叮叮当当的热闹吸引,此刻兴奋地指着新车,在林玉漱怀里扭成了麻花。
“嗯,爹爹做的车车。”林玉漱抱着女儿走上前,轻轻将她放进车棚下那个软乎乎的座位里。
荷姐儿伸出小手摸摸打磨光滑的木栏,又好奇地按了按那鼓囊囊的靠垫,小脸上漾开新奇和满足。
林玉漱也坐了进去,尺寸刚好,不挤不空。
车棚洒下的阴影瞬间隔绝了渐渐毒辣的阳光,带来一片难得的阴凉。
“走吧。”她对站到车辕旁、握紧缰绳的黎尔说道。
黎尔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轻抖缰绳。
老骡子似乎也觉出这新车轻省,打了个响鼻,温顺地迈开步子。
板车的木轮吱呀呀地碾过干裂的土地,发出沉稳而单调的声响,载着她们,稳稳地驶离了这处临时的落脚点,一头撞进北方更加苍茫的荒野。
车轮滚滚,卷起干燥呛人的黄尘。
日头一日烈过一日,大地如同烧透的砖窑,蒸腾起扭曲视线的热浪。
视野所及,尽是枯槁的死寂。
偶尔能看到路边被啃得只剩惨白骨架的牲口,或是蜷在稀薄树影下、干瘪得像晒干虾米的零星难民,麻木的眼睛里空无一物,无声地烙刻着这场赤地千里的酷刑。
头顶这方小小的阴凉,成了母女俩移动的庇护所。
黎尔沉默地驱着车,脊背挺得笔直。
他精准地控着骡步,灵巧地绕开路上深陷的车辙和硌脚的石块,竭力让车身颠簸得轻些。
每逢陡坡,他便利落地下车,一手稳牢车辕,一手抵住车板,脚下生根般辅助骡子发力。
林玉漱每日都会小心地给荷姐儿和自己喂几口稀释的灵泉水,涓滴滋养着她们久经亏虚的身体。
几天过去,变化悄然爬上眉梢眼角。
荷姐儿脸上那层蜡似的黄气褪尽了,小脸蛋透出健康的粉晕,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也渐渐有了柔亮的光泽,摸上去不再像枯草了。
那双大眼睛更是乌亮有神,扑闪着孩童该有的生气。
她不再总是蔫蔫地依偎在娘亲怀里,有时会好奇地趴在车栏边,指着远处飞过的鸟雀,或者路边顽强钻出石缝的一星半点绿意,发出惊喜的声音。
林玉漱自己的变化更为显着。
皮肤不再粗糙黯淡,恢复了莹润的光泽,长期饥饿和疲惫刻下的憔悴痕迹一扫而空。
最明显的是力气,她感觉自己体内仿佛沉睡的力量正在苏醒,曾经抱一会儿荷姐儿就手臂酸软,如今却能轻松地将女儿举高逗乐。
身体底子已经养好,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这天傍晚,黎尔将板车停在一处背风的巨大岩石后。
他动作利落地卸下骡子,喂它喝了些兑了灵泉水的水,又仔细检查了板车各处的连接。
林玉漱则带着荷姐儿在岩石下铺开一张厚毡子。
篝火跳跃,映照着荷姐儿红扑扑的小脸。
林玉漱取出两枚丹药。一枚是洗髓丹;另一枚是塑体丹。
“荷姐儿乖,”林玉漱将洗髓丹分成两份,极小的一份,用灵泉水化开,喂到女儿嘴边,“喝点甜甜水。”
荷姐儿对娘亲有着绝对的信任,就着林玉漱的手,小口小口地将那带着清香的液体喝了下去。林玉漱自己则服下另外的一份洗髓丹。
药力很快化开。
对荷姐儿而言,体内仿佛涌入一股暖洋洋的溪流,温柔地冲刷着四肢百骸,让她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小脸红扑扑的,不一会儿竟在暖意中沉沉睡去。
林玉漱的感受则要强烈得多。
一股磅礴而精纯的能量如同苏醒的洪流,瞬间冲入经脉!
以一种不容抗拒却又无比熨帖的方式,涤荡着每一寸血肉,冲刷着骨髓深处沉积多年的杂质,皮肤表面开始渗出细密的、带着淡淡腥味的灰色汗珠。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当那股暖流缓缓平息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席卷了全身。
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充满了活力。
她立刻又服下那枚塑体丹。
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散入四肢百骸,对刚刚被洗髓丹重塑过的身体进行着精微的雕琢和强化。
肌肉的线条变得更加匀称流畅,蕴含着柔韧的力量;骨骼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坚韧的暖意,变得更加致密;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从内而外焕然一新。
她低头看着熟睡的女儿。
荷姐儿小小的身体也经历了一场无声的蜕变。小脸粉雕玉琢,皮肤细腻得如同最上等的瓷器,呼吸悠长平稳。
第二天清晨,当荷姐儿揉着眼睛醒来时,她觉得自己轻快得像只小鸟。
她试着跑了几步,小短腿迈得飞快,几乎带起一阵风,追着一只蹦跳的蚂蚱跑了好远,咯咯的笑声洒满了清晨的荒野。
林玉漱看着女儿活泼的身影,心中满是欣慰。她拿出干净的布巾,仔细地给自己和荷姐儿裹上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洗髓丹带来的改变太过惊人,这乱世之中,低调才是生存之道。
行程继续。
板车在黎尔精准的驾驭下,沿着越来越崎岖的北行古道,越过荒芜的山丘,穿过干涸的河床。
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荷姐儿精神旺盛,常常在休息时像只小尾巴似的黏在黎尔身边。
“爹爹,看!”她举着一朵在石缝里找到的、蔫头耷脑的小野花,献宝似的递给黎尔。
黎尔会停下手中的活计,蹲下来,用那双稳定的大手接过那朵脆弱的小花,动作小心得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他不会笑,也不会说哄孩子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荷姐儿,然后笨拙地、极其轻柔地,将小花别在荷姐儿的小辫子上。
荷姐儿就会开心地转着圈,清脆的笑声驱散了旅途的沉闷。
有时,黎尔会随手用路边的草茎编出活灵活现的蚱蜢或小鸟。
荷姐儿总是瞪大了眼睛,发出“哇”的惊叹,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在手里看半天,再珍重地放进她的小口袋里。
她渐渐习惯了黎尔沉默的陪伴和那些笨拙却实在的“好”。
血缘或许淡薄,但这份朝夕相处、无声守护带来的依赖和信任,已悄然在孩童心中扎根。
“娘,爹爹会飞飞吗?”一次午歇时,荷姐儿看着黎尔轻松跃上一块高石检查方向,突然仰头问林玉漱。
林玉漱失笑,摸摸女儿的头:“爹爹很厉害,但还不会飞,不过他会保护好荷姐儿。”
“嗯!”荷姐儿用力点头,看着高石上黎尔挺拔的背影,大眼睛里是全然的信赖。
第七天的下午,当一座庞大而沉默的城池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连日的荒凉感终于被打破。云城到了。
高大的土黄色城墙在烈日下矗立,不少墙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夯实的黄土。
城门洞开,进出的人稀稀拉拉,大多面带菜色,行色匆匆。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
虽比那十室九空的小镇多了些人气,却也难掩萧条。
黎尔驾车缓缓随着稀疏的人流驶入城门。
守门的兵丁倚着长矛,懒洋洋地扫视着行人,目光在黎尔驾着的板车和他们一家三口身上停留了片刻。
林玉漱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
黎尔面容冷硬,目不斜视。
板车虽然结实,但毫无装饰,就是普通逃荒人家的样子。
兵丁没看出什么异常,收了入城费,就挥挥手放行了。
城内街道宽阔,但两旁的店铺大多门窗紧闭,挂着“歇业”或“东主已走”的木板。
开着的几家也是门可罗雀,货架空空。
路上行人不多,个个面布饥色,眼神麻木或警惕。
偶尔有马车驶过,带起滚滚烟尘。一
派劫后余生的压抑景象。
黎尔驾着车,熟门熟路般穿过几条相对僻静的巷子,最终停在一条小街尽头一家挂着“云间客栈”破旧幡子的店门前。
客栈门面不大,灰扑扑的,木门半开着。
黎尔下车,将骡车拴在门前简陋的木桩上。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沉声道:“掌柜,住店,要一间干净的房间。”
柜台后一个正打着瞌睡的干瘦中年男人被惊醒,他揉揉眼睛,看清黎尔冷硬的面容和挺拔的身姿,又瞥了一眼门口那辆虽然简陋但异常扎实的板车,以及正抱着孩子从车棚里下来的林玉漱。
当他的目光扫过林玉漱露在头巾外那双异常清澈沉静、毫无逃荒者惊惶之色的眼睛,以及她怀中那虽然同样裹着头巾、却精神奕奕、小脸粉润的孩子时,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异。
“哎哟,客官快请进!”掌柜回过神,忙堆起笑容,从柜台后转出来,
“干净的房有!有!就是这年头……价钱比往日贵上三成,您看?”
掌柜试探着,目光在黎尔和林玉漱身上打了个转。
“无妨。”黎尔吐出两个字,干脆地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搁在柜台上。
掌柜拈起银子掂了掂,脸上笑纹更深:“好嘞!天字三号房,清净!小二!带客人上去!”他朝里间扬声道。
一个同样干瘦的少年应声跑出,殷勤地引着他们往后院去。
房间在二楼,不大,陈设简单,倒也收拾得齐整。窗户对着后院,少了些街市的喧闹。
“客官,热水和饭食……”
“烧些热水就行,饭食不必。”黎尔截断他的话头。
小二应声退下。
林玉漱取下自己和荷姐儿的头巾,走到窗边,将窗扇推开一道窄缝,目光投向暮色渐沉的街道。城中更添几分寂寥。
“得打听下消息。”她低声道。
黎尔颔首,转身下楼。
屋里只剩母女二人。荷姐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地方。
林玉漱拿出干粮和水,细细喂女儿吃了些。
洗髓塑体后,她们对食物的需求似乎淡了,精神却格外健旺。
不多时,黎尔提着桶热水回来,哗啦倒进房中的木盆。
“如何?”林玉漱问,一边试了试水温,绞了帕子给荷姐儿擦脸擦手。
“城里粮价飞涨,流民多了,官府管得也严。北边不太平,”黎尔的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一丝波澜,“有商队传言,黑石峪一带近来常有不明马队出没,行踪鬼祟。”
黑石峪!林玉漱眼神骤然一凝。
时间、地点都对上了!
“掌柜说,前两日有一小队官差模样的人路过住店,行色匆匆,像是护着什么人往北去了。”
黎尔补充道,锐利的目光扫过房间四角,“客栈里,除了我们,只有两拨人,一拨是行商,另一拨……气息沉凝,像练家子,住东头。”
林玉漱点点头。周铭佑的护卫队伍很可能已经过境,甚至就在前方不远。至于那拨“练家子”……是敌是友?还是无关的过客?
“明日休整一天,备些吃食。后天一早动身,必须抢在他们之前到黑石峪。”林玉漱沉声道,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夜深人静,荷姐儿在床里侧睡得正沉,发出均匀细小的呼吸声。
林玉漱没点灯,只借着窗外透进的微薄月光,与黎尔对坐。
桌上摊开一张简陋的草图——那是夭夭扫描后,黎尔凭着惊人记忆绘出的云城附近地形图。
林玉漱纤细的指尖精准地点在地图上一处狭窄的山谷标记——“黑石峪”。
“按夭夭的情报,截杀必在此处。对方有备而来,人数不明,必是精锐。”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我们目标明确:救下镇北侯府的小公子周铭佑。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黎尔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黑石峪的地形上,脑中飞快盘算着各种路径与变数。
“夭夭,黑石峪地形,重点。”林玉漱在识海下令。
瞬间,更详尽的三维地形信息流入黎尔的核心:
峡谷长约三里,两侧峭壁如削,怪石嶙峋,仅容一条蜿蜒马车道通行。中段最窄,形似葫芦腰,乃绝佳的伏击地。两端出口稍开阔,附近有稀疏林地可作短暂遮蔽。
“计划如此,”林玉漱的指尖在“葫芦腰”前方不远的一个小高地标记上重重一点,
“我们提前半天抵达此处,居高临下,暗中观察。一旦确认周铭佑队伍入谷遭伏,护卫被缠住,对方得手掳走周铭佑——”
她的指尖猛地划向峡谷出口,落在出口外一片密林标记上:
“黎尔,你的任务便是立刻动身,尾随那个带走周铭佑的劫匪!凭你的速度、藏匿之能,务必在他们离开峡谷、进入相对安全地带时,将其截住,救下孩子!”
她抬眼看向黎尔,眸中锐光如刃:
“关键有两点:其一,务必确认劫匪是单独带着周铭佑脱身,而非混迹大队之中。其二,救人地点,必在远离伏击战场、无人窥见之处。要做得像是‘偶然路过、见义勇为’。绝不能露了我们是早有预谋的破绽!”
黎尔沉默着,仿佛一尊凝思的石像,将所有行动路线和可能的变数在瞬息间推演完毕。
几息之后,他沉稳颔首。
“好。”林玉漱心头稍松。
“救下人后,立刻带回此处。”她的手指点在峡谷出口外另一处更为隐蔽的山坳标记上,“我与荷姐儿在那里接应。”
计划在无声中敲定,每一个环节都反复思量过。
“娘?”一声带着浓浓睡意的呢喃响起。
荷姐儿不知何时醒了,迷迷糊糊坐起身,揉着眼睛。
她似乎嗅到了房中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息,赤着脚丫跳下床,跌跌撞撞跑到黎尔身边,依赖地抱住他一条胳膊,仰起小脸:“爹爹?”
黎尔低下头,看着臂弯里睡眼朦胧的小人儿。
他伸出另一只手,略显笨拙却极其温柔地,用指腹轻轻拭去荷姐儿眼角的一点湿痕。
“爹爹明天要去打坏人吗?”荷姐儿眨巴着大眼睛,懵懂地问。孩童的直觉有时出奇地敏锐。
林玉漱走过来,将女儿抱起,轻轻拍着她的背:“爹爹要去帮一个迷路的小朋友,很快就回来。荷姐儿乖乖的,和娘一起等爹爹,好不好?”
“好。”荷姐儿软软应着,小脑袋枕在林玉漱肩上,眼睛却还望着黎尔,小手无意识地蜷握着他粗糙的手指,“爹爹快点回来。”
黎尔凝视着荷姐儿,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有微光一闪。
他极缓、极郑重地点了一下头,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
“嗯。回来。”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林玉漱抱着重新睡去的荷姐儿,和衣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窗边那道高大的剪影纹丝不动,黎尔不需要睡眠。
他的“眼”——高敏光学传感器,正穿透薄薄的窗纸,冷静地扫描着外面沉寂的街道和客栈后院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数据流在他核心处理器里无声奔涌,反复演算着明日黑石峪的每一条行动路径、每一个应变节点。
时间在无声的静默中悄然流逝。
当东方天际终于撕开第一道灰白的裂口,微弱的天光艰难地渗入窗棂,勉强勾勒出黎尔冷硬如岩石的侧脸轮廓时,他动了。
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转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在林玉漱脸上,叫醒了她。
林玉漱清醒后,轻轻的拍了拍了脸。
然后将怀里熟睡的荷姐儿放在铺着厚衣的角落,用薄被仔细掖好。
自己则迅速整理好头巾,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