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的夜晚很冷，寒风从营帐的缝隙间钻入。云逸坐在桌边，见一张符纸被风吹得微微颤动，便伸手按住。符纸背面残留着灵纹的痕迹，这已是第三回了。
他拿起符纸看了看，未发一言。巡逻路线偏移了三寸，交接时间也迟了半刻钟，与前两次如出一辙。
灵悦站在一旁，手中捧着巡防日志。她翻开一页，指尖点着记录：“戌时二刻应当换岗，实际却是亥时才交接。并非因敌情延误，而是他们自行更改了路线。”
云逸合上日志，走到调度台前，轻敲三下。铜铃响起，六名弟子迅速列队而立。
“你们昨夜负责西线巡查。”他的声音平静，“为何绕行枯溪谷？那里既无补给，也不在监控范围内。”
一人出列低头答道：“回少主，那处地势较高，视野更开阔些。”
“视野开阔？”墨玄从后方走来，手中提着酒葫芦，“敌人就看不见你了？走显眼之地反倒安全？”
那人脸上泛红：“我只是想多查一段路。”
“你不是为了查得更细。”云逸打断他，“你是觉得眼下局势占优，规矩便可松懈。可你知道乙队等了多久？他们在原地守了整整四十个呼吸，险些错过毒雾预警。”
众人默然。
“从今日起，所有巡逻必须双人签录灵纹。”云逸取出一块玉牌，在桌上轻轻一磕，“出发前留下印记，归来后核对时间与路线。不符者，扣除功绩榜积分。”
有人低声嘀咕：“这也太严了吧？”
“严？”墨玄冷笑，“你一次疏漏，全队得多守两个时辰。你觉得谁会嫌严？”
众人再无言语。
云逸目光扫过他们：“这不是为了惩罚。是我们活下去的方式。一个人犯错，整条防线都可能崩塌。我不信运气，只信配合。”
人散之后，灵悦低声问道：“真要扣分？有些人已经连续值了两天班。”
“正因为他们疲惫，才更要守规矩。”云逸望着沙盘，“越累越容易出错。现在不纠，出事就晚了。”
话音刚落，东侧哨塔传来短促铃声。一名弟子冲进来，脸色发白：“我……我不小心碰到了警铃！我没发现异常，只是手滑了一下！”
周围顿时皱眉。
“蠢货！”有人低骂，“这种时候乱响铃，若惊动伏兵怎么办！”
“闭嘴。”云逸走过去，取过他的腰牌查看编号，“你叫陈岩，负责南区毒雾监测，对吧？”
弟子点头，双手仍在微颤。
“这三天你上报七次异常，其中两次提前发现敌踪。”云逸将腰牌递还，“警铃响了一次，是因为你始终紧盯不放，不敢松懈。”
他转身面向众人：“将他此次任务记入特别勤务栏，加一分。”
众人皆是一怔。
“纪律不是为了罚人。”云逸说道，“是为了让我们都能活着回来。他紧张，说明他在乎。这样的人，不该被责骂。”
片刻沉默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手。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没有欢呼，但气氛已然不同。
墨玄倚在柱旁，饮了一口灵液，低声笑道：“你还挺会收人心。”
“我不是收心。”云逸望向帐外渐亮的天色，“我是让他们明白，我们是一支队伍，不是一群各自为战的散兵。”
这时前方急报传来：敌军死士偷袭北线粮道，已被截下，但在追击过程中两名弟子重伤，无法行动。
云逸当即下令：“派两人断后，掩护撤离。”
命令刚落，三名年轻弟子同时上前一步：“我去！”
“我们轮过夜哨，熟悉地形。”其中一人说道，“速度快，能甩开追兵。”
云逸看着他们，未语。
灵悦从袖中取出一枚冰晶符印，注入灵力后递给领头之人：“带上它。若被困，捏碎即可求援。”她顿了顿，轻声道，“活着回来。”
三人点头，转身离去。
营地里无人喧哗。其余人默默检查武器，调整位置，准备接应。没人质疑为何是他们去，也无人争说自己更适合。
天尚未明，最黑暗的时刻，哑奴从书架后走出。他手中握着一本破旧手册——是昨日阵亡弟子留下的战备记录，页码残缺。他翻至最后几页，原本空白之处，有人用手指蘸血补上了内容，字迹歪斜却清晰。
他将手册放在调度台上，置于云逸面前。
云逸伸手抚过那几行血字，指尖沾上一抹殷红。他抬头望向训练场方向，天光将现，各队正在集结。
他拿起手册，登上高台。
所有人停下动作，肃立站直。
“这本书不会说话。”他说，“但它记得每一个名字。我们的纪律，不只是规矩。是我们一起活下来、赢下去的方式。”
无人回应，但每个人的脊背都挺得更直。
灵悦立于台侧，凝视那些年轻的面庞。他们不再左顾右盼，也不再窃窃私语。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向前方，落在同伴身上，落在同一条战线上。
墨玄靠在柱边，啜了一口灵液，嘴角微微扬起。
“这次。”他轻声道，“真像支能打胜仗的队伍了。”
哑奴回到角落，将那本染血的手册放入新制木匣，盖上刻有“同袍志”三字的木板。
风自门外吹入，掀动桌上的纸页。云逸伸手压住，发现其中一张是昨夜新增的巡逻名单。他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排在首位——正是方才主动请缨的三人之一。
那名字旁，被人悄悄画了一个小圆圈。不是标记，也不是警告，只是一个圈，仿佛某种无声的认可。
他放下手，纸页不再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