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识珞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古老故事,但他那双与罐中乐识峰极为相似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冰冷刺骨的寒意。
“现在,你应该明白我的体质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他看向奥托,语气不带丝毫波澜,却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力量。
奥托脸上那惯常的玩味笑容微微收敛,碧绿的眼眸中闪烁着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探究之光。
他轻轻击掌,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地下空间内回荡。
“妙啊!真是精妙绝伦!”他赞叹道,声音带着一丝科学家式的狂热。
“所以说,你祖上,便是那意外诞生了情感的‘亚兽’乐采山一脉,对吧?你们这一支的家主血脉中,确实流淌着经过‘改良’与‘补全’的、非纯粹人类的‘亚兽’之血。”
乐识珞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淡淡的嘲讽。
“答案不是已经摆在眼前了吗?主教阁下又何必多此一问。”
他继续往下说,每一个字都像在揭开一道陈年的伤疤:
“乐采山,乐家数百年来第一只、也是唯一一只诞生了真正情感的‘亚兽’,他伪装潜伏,最终,他的孙子乐亦春在百年后登上了家主之位,并重启了‘亚兽计划’。”
“但与其说是重启,不如说是‘完善’。”乐识珞的目光扫过培养罐中的兄长,声音低沉了几分。
“但之后,乐亦春这一脉,有了一个特点——子嗣艰难,几乎每一代都只能诞下一个孩子。而自此之后,这一脉的直系子孙,几乎都是当代家主。”
“每一代家主,在位期间都需要进行一项‘补全计划’。”乐识珞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目的是让下一代的家族继承人,从血脉到潜力,都远比上一代……更强。”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涩意:
“我的母亲,乐安惠,本是天赋卓绝、内定的下一代家主。但她天性过于单纯……我的生父,那个卑劣的男人,便是利用这一点,用花言巧语将她哄骗,生下了我的大哥,乐识峰。”
“在此之前,他就想让母亲怀上了二胎……然后,在我太爷爷的葬礼上,他找到了机会,开始对我那位未曾谋面的爷爷,持续下毒……长达一年的慢性毒药,最终……”
乐识珞没有说下去,但结果不言而喻。
“至于‘亚兽’血脉,还有一个特点。”他话锋一转,回到了体质本身。
“每直接孕育一个后代,母体的‘亚兽’本源体质就会被大幅削弱。”
“举个例子,生育第一个孩子后,体质会从‘1’衰减到‘二分之一’;生育第二个,会从‘二分之一’衰减到‘四分之一’;若生育第三个,便会衰减到‘十六分之一’……以此类推。”
“我的母亲,在生下我之后……”乐识珞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极轻微的颤抖,但迅速被他压了下去。
“她的体质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几乎只比普通人强个两倍吧。而这,也给了我那‘好父亲’最终下手害死她的可乘之机。”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奥托,眼神已然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剖析:
“所以,奥托主教,你现在所见的我,便是乐氏家族千年谋划、数代‘补全’后,体内流淌着经过‘优化’却也因此背负着沉重诅咒的‘亚兽’血脉的……最新也是最后的一代产物。”
“我的大哥,”他侧头看向培养罐,“他被培养成了只知杀戮的兵器。”
“我的二哥,因聪慧遭忌,被亲生父亲杀害。”
“而我……”乐识珞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冰冷。
“在长兄被控、二哥惨死、父亲暴毙之后,成了长老会眼中最合适的‘傀儡’和‘摆设’,一个被纵容出来的、无心权势的‘纨绔子弟’。”
“原本的世界当中,没过多久,我便被家中长老当成一个累赘,想要被他们处理掉。
“…不过,我也得感谢他们,要不然的话,我还遇不到琪亚娜呢~”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琪亚娜身上,那冰冷的目光中才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但很快又收敛起来,重新看向奥托。
“这就是我的‘底牌’,也是你感兴趣的交易筹码的一部分。”
“现在,你还认为,仅仅提供数据库权限和一些强化,就足够换取你想要的‘变数’和……观察我这具‘完美亚兽体质’在应对‘必然未来’时的表现了吗?”
地下空间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奥托脸上的笑容越发深邃,他碧绿的眼眸如同盯上猎物的蛇,缓缓开口:
“不得不说,乐识珞小朋友,你总是能给我带来……超乎想象的惊喜。这份‘诚意’,确实足够沉重,也足够……有趣。”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讨论一下,具体的‘合作’细节了。比如,如何‘补全’你这具……堪称艺术品的身体,以及,如何让你那沉睡的兄长,在合适的时机,发挥他应有的……‘价值’。”
琪亚娜站在乐识珞身边,听着这一切,她的手紧紧攥着乐识珞的衣角,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要与他共同面对这沉重一切的决心。
乐识珞点了点头,目光沉静地迎向奥托那闪烁着算计与探究光芒的碧绿眼眸。
“嗯,这正是我的核心诉求。”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第一,对我自身,启动‘补全计划’。我需要更强的力量,足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而不是仅仅依靠这具身体目前……尚未完全激发的潜力。”
他微微侧身,视线再次落在那巨大的培养罐上,看着其中仿佛沉睡的兄长,眼神复杂难明。
“第二,关于我的大哥,乐识峰。”乐识珞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如果存在任何可能……我希望,能尝试唤醒他被压抑或剥离的人性。”
“我不需要一件纯粹的兵器,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并肩作战的兄长。”
“在面对我们共同的敌人时,一个拥有清醒意志的‘人’,远比一个受控的杀戮机器更有价值。”
奥托静静地听着,指尖在控制台的虚拟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似乎在快速评估着这些要求的可行性与背后深意。
他脸上那玩味的笑容始终未曾褪去,反而因为乐识珞提出的具体方向而变得更加深邃。
“呵呵……‘补全计划’……唤醒人性……”奥托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关键词,碧绿的瞳孔中仿佛有数据流在飞速闪过。
“不得不说,乐识珞小朋友,你提出的这两个‘小目标’,可真是……直指核心,也相当的有……挑战性。”他拖长了语调,带着一种欣赏难题般的愉悦。
“你家族的‘补全计划’,其本质是不断优化和激发‘亚兽’血脉的潜能,使其趋近于某种理论上的‘完美’状态。”
“但这个过程,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稳定性,毕竟,你们这一脉的‘样本’实在太少了,尤其是像你这样……堪称‘集大成者’的个体。”
他踱步走到主控台前,调出了一系列复杂的生物能量图谱和基因序列模型,其中一些参数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至于唤醒乐识峰先生的人性……”奥托的目光扫过培养罐。
“这涉及到意识深层的重构与束缚的解除。”
“他被塑造成‘兵器’的过程,必然伴随着对原有情感和认知的深度封锁甚至抹除。”
“强行唤醒他,可能会导致意识崩溃,或者……释放出一些不可控的东西。”
“毕竟,谁也不知道,在失去人性的这些年里,他的潜意识深处究竟沉淀了些什么。”
他转过身,面向乐识珞,双手一摊,做出一个略显夸张的无奈姿态,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风险与收益并存,我亲爱的孩子。你确定,要踏上这条……可能比你所知的任何‘必然未来’都要更加……不可预测的道路吗?”
乐识珞没有丝毫犹豫,他迎着奥托的目光,斩钉截铁地回应,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确定。风险,我自有衡量。但坐以待毙,或者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运气,更非我所愿。”
“无论是我,还是我大哥,我们都需要真正的‘力量’,而不仅仅是作为棋子或工具的力量。”
琪亚娜在一旁紧张地抓住了乐识珞的手臂,她能感受到乐识珞话语中那份决绝的重量,但她没有出声劝阻,只是用行动表示着她的支持。
她相信她家阿珞的判断,也愿意陪他承担一切后果。
奥托注视着乐识珞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坚定,嘴角的弧度终于扩大成了一个近乎灿烂的、却毫无温度的笑容。
“很好!非常好!”他击掌赞叹,仿佛看到了最满意的实验品主动跳进了培养皿。
“我就欣赏你这份破釜沉舟的魄力。那么,作为‘合作伙伴’,我自然要竭尽全力,满足你的‘愿望’。”
他转向控制台,手指飞快地舞动起来,调出了更多加密的数据库和复杂的操作界面。
“关于你的‘补全计划’,我会整合天命最顶尖的生物技术、崩坏能适应性模组,以及……从‘虚空万藏’中获取的、关于前文明‘融合战士’的知识。当然,过程会相当……‘刺激’。”
“至于你兄长的人性唤醒……”奥托的指尖在一个标记着复杂意识图谱的文件夹上停留,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需要更精密的操作。或许,我们可以从‘记忆锚点’入手,尝试重建他情感中枢的关键连接。”
“正好,我这里有一些关于意识映射和深层潜意识干预的……‘小工具’和理论,可以尝试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乐识珞,眼神中充满了科学家式的狂热与期待。
“那么,我们……何时开始这场伟大的‘进化’之旅呢?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完美亚兽’与‘重新获取人性的兵器’并肩而立的景象了。那一定……非常有趣。”
地下空间内,仪器的嗡鸣声似乎变得更响了,仿佛在应和着这即将开启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篇章。
冰冷的白光映照着乐识珞坚毅的侧脸,和奥托那深不见底的笑容。
乐识珞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琪亚娜抓着他手臂传来的温暖和力量,沉声道:
“尽快开始。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