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试总计时间是三天两夜,但头一天下午才开始入场,等搜检完毕,找到自己的考舍,全部安顿下来,时间也天将黄昏了。
按旧例,这一天是不发卷,也不答题的。考生安置妥当,趁着天光还在,读几卷书,等天彻底黑透,用过晚膳,用清水简单一收拾,便都躺下歇息了。
不怪考生们都不点灯熬油读书,实在是读不起。
只因为翌日寅时初,就开考了。
寅时正是一天中日夜交替之时,也正是人身体倦意最浓的时候。若之前不能好好休息,势必会影响之后的考试状态。
再来,从收拾好到起身,满打满算,可供考生们休息的时间,也仅只有三个时辰。
休息三个时辰,好应付接下来六个时辰的考试,这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对的,之后两天考试的时间非常漫长。每日考生们有六个时辰都在答题,期间固然可在考舍内活动两次,但每次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刻钟……
因为陈婉清就在府城,在他们的租住的小院安置着,赵璟觉得这三天两夜从未有过的漫长。
也只有在答题时,他才能让心静下来,不去想阿姐,然后沉浸在时间的快速流动中。
三天两夜,对贡院外的普通百姓来说,是如此的短暂,但对于贡院内的考生们来说,却是如此的沉重。
到底能不能中秀才,成败在此一举了。
院试这三天,天气都非常暖和。
便是晚上,吹来的风都是轻柔的,赵璟每天晚上都休息的很好,陈婉清亦然。
因为担心她自己住在小院中不安全,陈松特意从驿馆中搬出来,挪到德安的屋子中,暂时陪闺女住两天。
陈婉清白天去街上闲逛,买香料,买布匹,买特产,买药材,陈松就四处打听与固原县有关的事情。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
这天陈松回来时,面色凝重,与陈婉清说,“爹要离开一天,你自己在家可以么?”
陈婉清自然点头,“府城治安很好,每天晚上都有侍卫沿街巡逻。爹,您要有事儿要忙,您就去忙您的,女儿无碍。”
陈松点点头,咬着牙和女儿说了他调查出的事情。陈婉清听的心一紧又一紧,眉宇间很快拧出一个疙瘩。
“爹,这件事不知道且罢,既然知道了,断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爹也是这个意思,所以爹准备亲自往固原县去一趟。固原县距离府城近,爹连夜过去,一日一夜就能回。”
“您自己去么?”
“你齐叔跟我一起去,你王叔留在驿馆支应。你要是遇上什么事儿解决不了,就去驿馆找你王叔。”
“爹放心去吧,女儿这两天哪里也不去,就在院子里呆着。”
也就在赵璟他们出贡院的当天,陈松与齐阑一路驰骋从固原县回来了。
两人回来的时间,比预定的晚了一个白天,陈婉清为此还担心来着,看到人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恰好赵璟与德安也考完了试,陈婉清心中高兴,准备领几人下馆子吃饭。
陈松却道,“爹要去见一见成县令,等忙完了再来找你。”
临走前冲德安与赵璟使眼色,两人顺从的跟了上去。
父子、翁婿三人耳语几句,也不知道陈松具体说了什么,只见那两人都皱紧了眉头,面上一片深恶痛绝。
陈婉清无暇去追问,因为黄辰、楚勋等人过来给她见礼了。
他们受王钧邀请,准备去王家住几天。
陈婉清一听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登时赧然,“不瞒两位,我已经找好了客栈,今天晚上就能搬过去……”
“客栈人多眼杂,弟妹与赵贤弟贸然住过去,怕是多有不便。王家两位贤弟也邀请我们多次了,总不好一直推辞,索性现在考完了,便过去住几天,只当是散心了。”
赵璟和德安此时也过来了,听完黄辰与楚勋的对话,赵璟拱手说,“回头请你们吃酒。”
德安则道,“你们都走了,不若我也跟着去?”
赵璟径直说,“可以,我帮你收拾衣裳。”
德安:“……”
最后黄辰、楚勋与德安,都被王钧家的马车接走了,租来的院子中,只剩下赵璟和陈婉清。
陈婉清非常好意思,“我真的找好客栈了,甚至还定了一间房。”
“阿姐给定钱了么?”
“给了三十文。”
“不多,就当那定钱打水漂了吧。黄辰说的有理,阿姐如此模样,住客栈确实不便。”
事已至此,陈婉清能说什么,只能厚颜收下人家的好意了。
因为只剩下他们两个,也别去下馆子了,陈婉清手脚麻利的煮了饭,两人凑合着吃了。
赵璟自来在吃用上就不太挑拣,但他对住宿要求很高,但凡有条件,必定在睡前清洗一番。可想而知,在贡院中每天只能用一点清水,将就着往身上擦擦,还要盖那些带着霉气和老鼠屎的被子,他有多崩溃。
“阿姐,我想洗澡。”
“那你稍等一下,我给你烧热水。对了,这里有浴桶么?没浴桶的话,我现在出去买一个。”
“有,之前买好的,在德安屋子里放着。阿姐陪我说话吧,我来烧水。”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说话,说着说着,赵璟就侧过身来,趴在陈婉清脖颈处了。
陈婉清忍不住笑,“你是困了么?要不然明天再洗?”
“不行,今天就得洗,不洗干净,阿姐怕是要拒我。”
这句话潜意识是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陈婉清再是没想到,在贡院里折腾三天,他出来后第一件事不是补眠,而是还想着那等事儿。
两人成亲几个月,总共才有了那一回。又因为事后第二天赵璟赶着去府城,陈婉清都没顾得上羞。
但她心里仍旧不自在,以至于在府城看到他时,总感觉尴尬,都不敢直视他。
好不容易过了那股尴尬劲儿,他又突然提及这些,他自己都不会觉得羞耻么?
不知不觉将心里话吐了出来,赵璟听见了,含着笑说,“阿姐,夫妻敦伦,阴阳和合,乃天经地义之事。”
“璟哥儿!”
“阿姐恼了我也要说。难道阿姐不喜欢,还是我上次弄疼了阿姐?”
陈婉清脸红的如同院子里的蔷薇花,从脸上直接红到脖颈去,许是就连衣裳下的皮肤,颜色都是红润的。
赵璟的眼光放肆又直白,陈婉清被烫到了,心慌意中猛的推了他一下,站起身就往屋子里去。
这天晚上,赵璟还是得逞了。
他是那样一个善于示弱和缠磨的少年,哑着声音,抱着陈婉清温言软语,三五句间,就能磨得陈婉清举手投降,他要做什么,也都全应了他。
但赵璟委实正应了他娘对他的评价。
他在某些事情上,确实是个混账。
就比如,床笫之间,他总是说话不算话;就比如,他总是仗着男女之间那点体力差,肆无忌惮的欺负她;他还浪荡又放肆,全然像是换了一个人,倾述着对她的爱意,并让她在言语和行动上回应他……
翌日早上,陈婉清还未睁眼,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动静。
好似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而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像赵璟,也有些像她爹。
陈婉清艰难的睁开眼,刺眼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跑进来,照的室内一片亮堂。
随着她的意识苏醒,不适感,也苏醒过来。
陈婉清心脏猛跳,赶紧坐起身去穿衣,被子顺着身体滑下去,又露出身上一块块的印迹来,看的她面红耳赤,这一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出来见人。
陈婉清穿好了衣裳,但没出门,片刻后,她爹离开了,赵璟往这边屋里过来了,她才赶紧掀开帘子往外去,“你怎么不留爹在家中用饭?”
她真正关心的,不是爹怎么不留下,而是不能让赵璟把她堵在房间里。
经过昨晚,她算是看明白了。
璟哥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他面上装的正经,但脱了衣裳就全然变了一个样。不仅荤话张嘴就来,而且没脸没皮,全然不去顾及体面和身份。
就真的,她完全应付不来。
赵璟不能和她说,现在早过了早饭时间,他怕阿姐想起昨晚上他的肆无忌惮,再恼他。便找借口说,“爹有要事儿要忙,先回去了。”
“爹过来是做什么的?”
“提醒我们这两天注意安全,无事先不要外出。”
“为什么?”
赵璟牵着陈婉清去灶房,从锅里拿出温着的豆浆、油条和肉包子。这些都是他不久前出去买的,放在烧了热水的锅里,用热气熏着,现在还是热乎的。
赵璟说,“事情有些复杂,阿姐先用早膳,你一边吃,我一边说与你听。”
陈婉清点头应下,端起豆浆先喝了一口。
她委实渴的很了,昨天结束后喝的那半盏茶水,好似都没起什么作用。
但才抿了一口豆浆,她就忍不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阿姐怎么了,是豆浆太热了么?”
豆浆不热,这温度正适口。但昨天晚上,某人肆意放纵了一番,她身上的任何一寸地方,他都没放过。
但这话叫陈婉清怎么说出口?
免不了狠狠的瞪了赵璟一眼。
赵璟立马反应过来,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都是我的不是,辛苦阿姐了。”
陈婉清轻声抱怨,“你每次都这样,积极认错,死不悔改,你这话说了还不如没说。”
“说了是我的态度,不改是因为我对阿姐过于痴迷……”
“你惯会说这些好话哄我。不许再逗我了,说正事。”
正事就是,陈松去了一趟固原县,查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事情与崔俊荣有关,与固原县知县有关,更与固原县的几百学子有关。
事情出在县试上。
因崔俊荣到了年纪,该说门亲事了,县令夫人想给儿子找个贵女,便让崔俊荣参加了今年的县试。到时候身上有了功名,说亲时也好说。
他是固原县县令的小儿子,四书五经没多读,红楼楚馆没少逛。肚子里学问没多少,偏心比天高想做案首。
崔俊荣的爹,也就是固原县知县崔嵬知道儿子几斤几两,自然不允。奈何崔县令有个母老虎一样的发妻,还有个护孙子如心肝肉的亲娘。
两人同时发力,崔县令不得不从。
但崔县令也不敢公然舞弊,他就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在拿到县试的报名人员名单后,有针对性的“除去”了能耐在儿子之上的人,留下了那些本事远不如儿子的,来给儿子陪衬。
此法既合理、合法、又合规,还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只除了一点不美,就是固原县这一届整体童生的水平不高,许是会受知府大人呵斥。
但受一顿呵斥,换取儿子的秀才功名,固原县县令觉得非常值。
于是铤而走险,好生操作,就有了现在的局面。
奈何,烂泥扶不上墙!
即便顶了个县案首的名头进了府城,但在考府试时,崔俊荣还是差点被踢了出来。
若非排在他后边那些,委实没有一点点可取之处,按照朝廷规定,又确实需要超过一定比例的童生参加院试,崔俊荣绝对不会有参加院试的机会。
就这,因为在府试排名上丢了丑,听说他将“藏拙”的考生,拉到酒楼上,狠狠灌了两坛子酒。
那考生醉了两天,直接错过了院试,一个人躲在客栈里抱头痛哭,又被陈松怂恿了几句,这才说破了此事。
赵璟说,“爹在固原县也找到了的一些人证。有好些报了名,学问又在崔俊荣之上的读书人,若识时务,便能得到一笔银子,若不识时务,便断腿断手,或亲供单遗失,或迟迟开不出路引,或因其他缘故,不能来府城。”
这些肯定不是意外,但考生们祖祖辈辈都在固原县居住,崔嵬真拿他们的妻儿老小与亲朋故旧来威胁,谁敢真硬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