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几天,赵璟几人读书累了,偶也会往街上去。
或是更仔细的打听知府大人的文章喜好,或是买上几本街上叫卖的“押题试卷”,或只是单纯的听一听考生们的长篇大论,亦或是同人辨一辨,各县所出的选本中,令人拍案叫绝的文章。
听说也是选本问世,知府大人看过今年清水县的学子水平,才特意多给了一个秀才名额。
而有的县城,譬如固原县,此届童生普遍学问不高,案首更是写的一手狗屁文章,气的知府大人一口一个“不知所谓”,一口一个“佶屈聱牙”。
固原县的秀才名额,也由原来的六人,直降为四人。
而有了众选本,各地区的童生水平一眼即明。
赵璟因此获得了巨大的名声。
有好些秀才,都在茶馆等人群聚集地发出缘铿一面的叹息,“奈何不见赵兄乎。”
许多人要与赵璟相交,赵璟反倒憋着不出门了。
随着府试日子临近,府城风起云涌,非常的不太平。
听说接二连三有童生老爷,因为各种原因出意外。
他们或是酒后失足从楼梯上摔下来,要好生修养上两三个月才能下地;或是游湖时落水,被救回来后烧的脑子糊涂,元气大伤;更有的出了疹子全身溃烂,或是因食物相克狂拉乱吐。
这些情况,在府试开考前几天,轮番上演。
鉴于此,赵璟等人更是谨慎。
他们连大门都不出,若有什么东西需要买,就指使厨娘代购。
但千防万防,他们依然险些中招。
好在他们吸取早年郑秀才谋害赵璟的教训,每日厨娘做饭时,总会有一人或两人,佯做在外边闲聊、散步或读书,实则来监视。
竟然还真让他们抓了个正着。
厨娘哭天喊地,一口一个“冤枉”。
但她身上还洒着巴豆的粉末,那一大把巴豆粉,若是全进了他们几个的肚子,他们肯定会错过三天后的考试。
厨娘被告官,继而牵扯到,从清水县过来赶考的两个童生。
那两个童生的名次还在德安之前,他们一个排名第十,一个排名第十一,属于努努力往前冲一冲,说不定能中秀才的那一波人。
也是这个时候,赵璟等人才知道,在清水县县试中,排名七八九的三人,因为“水土不服”,拉的起不来身。
可恨他们银钱不丰,连请大夫都不敢,只这般硬躺着。
短短几天,他们脸色蜡黄,走路都飘,连床都下不来。
原以为只是简单的水土不服,如今想来,说不定也是吃了巴豆。
追问这害人的怎么如此狼心狗肺,他们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只说接连考了一、二十年,因为读书家里穷的揭不开锅。
这是他们距离秀才最近的一次,若不拼一把,此生恐与秀才无缘。
可就因为这“拼一把”,别说考秀才了,他们被当场革除童生名号,杖四十大板,五年牢狱之灾。
这些惩罚都是轻的,最重的是因为身上有了案底,两名考生今后不能踏足考场。
这个惩罚才是最重的。
两人不能承受如此重惩,当场呼天抢地,猛地往公堂上的柱子上撞去。
幸亏差役们眼疾手快,好险将人救下。但两人又因为“藐视公堂”,牢狱之灾又加两年。
他们今年已三十有余,待出狱,已过了不惑之年。人生将要走到尾声,这辈子不可能有逆天改命的机会了。
因为出了这桩恶事,清水县的童生们都骂疯了。
“丢人现眼。”
“可帮咱们清水县扬了大名了。”
“成县令若知道,肯定感谢他们八辈儿祖宗。”
又有人来安慰赵璟与黄辰等人,说幸亏他们仔细,不然轻易被人谋害了去,岂不冤枉?
说来说去,又说到府城中竟然也有一家“墨香斋”,里边也售卖“月华香”。
“我们从家里过来时,带了不少香丸,可惜这些天连夜苦读,香丸眼瞅着见了底。原本还想着该省着用,好歹给考试时留一些,眼下却不用精打细算了,不够了直接去墨香斋买就是。”
“我买了,和咱们老家卖的月华香是一个味道,肯定出自同一道丹方。哎呀,这件事咱们瞎猜啥,直接问赵案首不就是了?月华香是其夫人所制,这边的月华香与清水县的月华香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问一问赵案首便知。”
很多人来问赵璟与德安。
德安抓耳挠腮,这事儿真说不好。
赵璟却直截了当的道,“是同一道单方,诸位同科若需要,只管去买就是。”
又有旁边人被他们的对话吸引,迫不及待凑上来问,“什么月华香,什么香丸,有什么作用?”
清水县来的众位童生闻言,便激动的与众人解说起来。
他们把月华香吹的天上有地上无,还说用了此香,在考场上如有神助。
至于月华香究竟有没有这种神奇功效,他们坚信是有的。若不然,赵璟不能下笔如有神,越过他们,夺了县案首去。
可恨他们知道的太晚了,若早些用上此香,清水县的县案首到底是谁,还不好说。
因为考秀才只和本县的童生存在竞争,和兴怀府下辖其余县城的童生,却不存在利害关系。
清水县的童生们,愈发肆无忌惮的吹捧起月华香来。
把月华香吹捧的越高,就越证明不是他们酒囊饭袋考不过赵璟。而是有人手持神兵利器上考场,他胜之不武,而他们实在输的冤枉。
而且,这从另一方面,有利于月华香大卖。
月华香卖的好了,赵璟是第一个得利的人,想来他不会介意他们踩着他,为自己喊冤。
那些其余县城的人,有出发的晚的,隐隐约约也听说过月华香之名。
听说是考场利器,店家吹的天上有地上无,但他们不敢轻信,便没有买。此时想来,感觉错过了一千两黄金。
好在府城就有卖,现在去买还不迟。
但在去购买之前,他们又忍不住问赵璟,“当真好用?”
赵璟微颔首,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好用。”
德安就夸张多了,“提神醒脑,有醍醐灌顶之效。你去用吧,保准你一用一个不吱声。”
有赵璟和陈德安背书,好些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墨香斋买香了。
去的时候就看见,墨香斋的月华香简直卖疯了。
那些赶考的书生,别看一个个穿的衣裳上补丁摞补丁,穷的一天到晚只能啃馒头。但是,买起月华香来,他们下手一点都不软。
这个说“先来一匣子”,那个说,“稍后还有府试,最起码得两匣子吧。”“老天爷保佑这香有大用,保佑我此番顺顺利利中秀才。”
墨香斋的东家今天正好在,看见突然涌进这么些人,也是惊奇。
他们前两天才从清水县运来月华香,这几天才开始售卖。可惜,只是拼命的鼓吹“好用”“考场神器”,并没有什么卵用。
正在东家准备找找赵璟,看看能不能让他帮着宣传宣传时,大量的生意上门了。
难道是财神爷听到他的心声了?
这要真是财神爷显灵,回头高低得弄个三牲六畜供给财神老爷。
结果打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竟是以赵璟为首的清水县童生们,在大力宣传月华香。
墨香斋的掌柜们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赵璟等人的用意。
要压下一个丑闻,最好的办法就是弄出另一个舆论焦点,来转移众人的视线。
眼下,月华香不就是这个,可以转移众人视线的“舆论焦点”么?
有了考场利器月华香,谁还记得起清水县童生谋害同科的丑事?大家抢着去买月华香都来不及。
墨香斋的东家又摸着下颌思量,既然赵璟与那陈德安都知道墨香斋卖月华香,想来最迟今天晚上就会登门问情况。
他今天哪里也不去,就守在这铺子里,他倒是要亲眼看一看,这让王掌柜赞了又赞的少年,究竟是何等模样。
墨香斋的东家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从午后等到黄昏,从黄昏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夜幕深沉。
眼看着再有一会儿功夫,就到铺子关门的时间了,东家有些不确定了。难道是他猜错了?难道赵璟和陈德安对此事根本不在意,所以才不上门来?
正当墨香斋的东家想七想八的时候,只听见有清浅的脚步声渐渐走进,门前落下阴影来,与此同时,有清朗的少年声响起,“请问东家在么?”
东家眼睛唰一下睁开了,他猛的从柜台后的美人椅上起身,快速侧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门口站着两个少年,其一清冷淡漠,看着有些不好接触;其二天生一张笑唇,看起来就疏朗阔达,该是交友满天下之辈。
东家几乎立刻就将两个人,与王掌柜口中的人对上号了。
不出意外,个头略高一些,看上去清冷贵气的少年,就该是被王掌柜赞了又赞的赵璟。
这少年当真出彩,尤其一双眸子,幽沉深邃,远观竟有几分慑人之意。再看其浑身的气度风采,犹如清风劲节的青竹一般,真真让人望之心折。
他身侧的另一个少年,器宇轩昂,有疏阔豪爽之相。这少年自然也是出众的,但再怎么看,好似都比那赵璟略逊色一分。
东家含笑从柜台后走出来,“两位可是赵案首与陈童生?”
赵璟点头应是。
德安则说,“喊什么陈童生,喊我陈德安就是。阁下既然知道我二人是谁,我们二人就放心了。”
东家一愣,“放心什么?”
“放心这月华香,确实你得了我阿姐的授意,才拿过来卖的,而不是你窃取了我阿姐的丹方。”
“就凭我能认出你们,你就得出这个判断,是否太过武断?”
“不武断,我自有我的判定方法。若东家是偷盗的丹方,看见我二人到来,该有债主临门之感。你该对我们怒目而视,防备忌惮。可东家你观你现在是何模样?”
东家摊开手,自个儿往身上看了看,“我是何模样?”
“你见猎心喜,对我们只有好奇,没有敌意。若这还不能证明,这月华香是你与我阿姐合作的买卖,什么能证明?”
东家抚掌而叹,“我只听说过赵案首颇有急智,聪慧绝伦,不曾想陈家公子也有此见微知着的本事,真是长见识了。”
德安摆手,“小意思,小意思,你也不看我爹是做什么的?和我爹比起来,我这小巫见大巫了。”
东家闻言,再次飒然而笑。
随即引两人到书架后落座,仔细介绍自己是此地东家,而非掌柜,并说明月华香买卖的由来。
这些都在赵璟和陈德安的预料中,两人听着东家说话,不时略颔首,表明事情果然不出他们所料。
但是阿姐能在短时间内做出这么多月华香,想来累坏了吧?
明明他们来府城之前,她还说清水县的月华香市场饱和了,她可以趁机休息一下。有了这送上门的买卖,阿姐肯定休息不成了。
东家见两人气定神闲,颇有大将之风。哪怕是听说,他与陈婉清签订了约有一万匣子的买卖,两人也不过是微蹙起眉头,随即便又恢复如常。
东家见状便知,两人大概率是担心,陈婉清不能按时交货。
至于她会不会在此番交易中吃亏,他们是不在意的。
显然也是知道至亲的本事,不担心她会在此番生意中吃亏。
倒是好定力,脑袋也确实好用。
但是,再是精明笃定的人,碰上与至亲声誉性命相关的事情,都会乱了手脚,他相信这两人也不例外。
这东家就恶趣味似的开口说,“还有一事,我倒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二人。”
赵璟听这位谢东家的语气不对,条件反射蹙起眉头,心也提了起来。
德安却心大,他此时还没意思到有什么不妥,只大咧咧的一边喝茶,一边说,“有什么事情谢大哥不妨直说。眼下天晚了,我们郎舅二人不好在外边久留,听你说完事儿,我们就回去了。”
“那我就直说了。”谢东家一字一顿道,“在王掌柜与陈掌柜下了订单后,陈掌柜便着手张罗制香一事。陈掌柜亲自在相熟的铺子,买来一应香料,只回家验看时,总觉得不妥,偏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的问题,便干脆制香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