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毒谷深处翻涌的死亡气息,被一拳轰入血潭的守护兽哀嚎搅动着,如同濒死巨兽的喘息。粘稠的暗红潭水缓缓平复,斑斓毒瘴无声流淌,将方才那场惨烈搏杀的血腥与绝望悄然掩埋。
归途,远比来时更加沉重。
黄天越背着昏迷不醒、气息依旧紊乱微弱、肩头毒痕狰狞的杜莺歌,怀中抱着刚刚破冰而出、虚弱得如同琉璃娃娃般的上官燕舞。每一步踏在湿滑粘腻的黑色淤泥上,都异常沉稳。新生后的磅礴涅元真力在体内如同浩瀚江河,奔流不息,带来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和掌控感。胸前和右肩的尸蕈孢子剧毒早已被涅元之力净化、湮灭,只留下几处颜色稍深的疤痕。左拳上血吻兰的毒素也消失无踪,指骨愈合如初,蕴含着沛然莫御的力量。
然而,这份力量之下,是沉甸甸的责任和刻骨的痛。怀中上官燕舞冰冷的身躯在微微颤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他的心神。她强行引动冰魄封魂,几乎燃尽了生命本源,经脉寸寸欲裂,寒气反噬的根源虽被血兰花瓣的力量暂时压制,却如同悬顶之剑。背上的杜莺歌,蚀骨幽兰的冰火剧毒在失去玄阴血兰完整药力的压制后,在引魂香的残余刺激下,再次蠢蠢欲动,肩头那紫红与青黑交织的毒痕如同活火山,散发着危险的热度。
梁卉紧紧跟在黄天越身侧,小脸煞白,双手死死捧着那朵用命换来的玄阴血兰花冠。花瓣流转的暗红血芒映照着她眼中残留的惊悸和无比的专注。花冠散发出的清冽孤绝的幽香,霸道地驱散着四周混乱的毒息,也让她混乱的心神得以勉强集中。她不时抬头看向黄天越怀中气息微弱的上官燕舞,又担忧地瞥向杜莺歌肩头那越来越不稳定的毒痕,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落在最后的是欧阳晓晓。
她水绿色的劲装沾满了污泥和暗红色的血渍,显得异常狼狈。面纱早已不知去向,露出一张倾国倾城却此刻苍白如纸的脸。脖颈左侧,那块指甲盖大小的暗紫色蚀骨幽兰毒痕,在莫七弦琴音引爆后,如同活物般狰狞地凸起,边缘燃烧着细微的暗红色火苗,蛛网状的紫黑色毒纹爬满了她大半张脸颊,一直蔓延到眼角,让她那双颠倒众生的媚眼也染上了几分妖异的邪气。剧毒焚心蚀骨的痛苦从未停止,如同万蚁啃噬,冰寒与灼热交替冲击着她的神经。
她仅靠一只手死死攥着那片从玄阴血兰上撕下的花瓣。花瓣边缘锋利,在她掌心割出细小的伤口,鲜血混合着花瓣流淌的血芒,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甜腥。正是这花瓣中蕴含的丝丝清凉药力,如同暴风雨中的浮木,勉强维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智,压制着体内疯狂爆发的蚀骨幽兰,才让她没有当场崩溃。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眼神时而清醒,时而涣散,带着刻骨的痛楚和一种深沉的疲惫。目光偶尔扫过前方黄天越那渊深如海、散发着磅礴生机的背影,又落在他怀中气息奄奄的上官燕舞和背上面色痛苦、毒痕蠕动的杜莺歌身上,媚眼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不甘、怨毒、劫后余生的庆幸、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来时步步惊心,归途亦非坦途。万毒谷的毒物似乎感应到守护兽的受创和圣物的离去,变得愈发躁动不安。扭曲的藤蔓如同潜伏的毒蛇,在浓雾中无声蠕动;巨大的食人花张合着布满利齿的巨口,喷吐着迷幻的毒雾;色彩斑斓的毒蝎毒蛛在嶙峋怪石上快速爬行,留下粘稠的痕迹。
但这一次,黄天越走在前方。
他不再需要完全依赖欧阳晓晓的指引。新生后的破藏真意如同无形的触角,敏锐地感知着周遭环境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哪里有毒瘴陷阱,哪里有流沙陷坑,哪里有凶戾毒物潜伏,尽在掌握。他脚步看似不快,却总能精准地避开所有危险,选择的路线曲折却安全。周身那层淡金色的、近乎透明的涅元微光虽已收敛,但一股无形的、破灭与新生意境交织的威压自然散发,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凶戾毒物本能地感到恐惧,纷纷蛰伏退避。
亡命的奔逃变成了沉默而高效的撤离。黄天越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为身后的同伴强行开辟出一条生路。浓重的毒瘴被一点点抛在身后,光线逐渐变得明亮,空气虽然依旧带着腐朽的气息,却已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那片熟悉的、被藤蔓半遮掩的岩洞口。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挣扎着穿透稀薄的瘴气,在洞口投下温暖而黯淡的光斑。
“到了…”梁卉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疲惫,几乎瘫软下去。
黄天越率先踏入洞中。洞内干燥依旧,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和药草气息。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虚弱的上官燕舞放在最平整的干草铺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接着,又将背上的杜莺歌小心地平放在旁边。
“卉儿,”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救人!”
梁卉一个激灵,强行压下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压力。她捧着那朵流转血芒的玄阴血兰花冠,如同捧着最后的希望,快步走到上官燕舞身边。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专注,药王谷的传承在绝境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辉。她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动作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入上官燕舞心口几处要穴,暂时护住那微弱的心脉。
“天越哥,我需要你的真气引导!燕舞姐经脉寸断,寒气反噬根源未除,单靠血兰的药力无法完全化解!必须有人以精纯温和的内力护持她的心脉,引导药力修复受损的经络!”梁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黄天越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盘膝坐在上官燕舞身侧。他伸出右手,掌心轻轻覆在她冰冷的心口之上。精纯浩瀚、蕴含着勃勃生机的涅元真力,如同最温顺的暖流,小心翼翼地、一丝丝地注入上官燕舞枯竭破碎的经脉之中。这股力量强大而内敛,带着破灭后新生的奇异特性,所过之处,狂暴反噬的寒玉真气如同被春风抚慰的坚冰,迅速消融、平复。寸寸欲裂的经脉被这股温暖而坚韧的力量轻柔地包裹、滋养,如同干涸的大地迎来甘霖。
梁卉见状,立刻从玄阴血兰花冠上,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片流转着最强血芒的花瓣。她将花瓣置于掌心,用金针尾部蘸取花瓣边缘渗出的、如同血色露珠般的汁液。那汁液散发着清冽到极致的幽香,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生机之力。
“引气归元,金针渡厄!”梁卉口中低喝,眼神锐利如鹰。她双手化作一片残影,金针带着花瓣的血色汁液,如同星落雨坠,精准无比地刺入上官燕舞周身数十处大穴!每一针刺入,都伴随着一股清凉而强大的生机注入,与黄天越输入的涅元真力完美交融,共同梳理、修复着她受损的本源!
昏迷中的上官燕舞,身体猛地一颤!原本苍白如雪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血色!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悠长却微弱的呼吸变得稍显有力。心口处,那层刺骨的寒意如同遇到克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意缓缓升起。
“成了!”梁卉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眼中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心脉稳住!寒气反噬被血兰药力中和!经脉正在缓慢修复!”她迅速取出几根更细的金针,刺入上官燕舞几处安神定魄的穴位。
黄天越感受到上官燕舞体内那逐渐稳定、恢复生机的脉动,心中巨石终于落地。他缓缓收回右手,磅礴的涅元真力运转无碍,气息平稳如渊。目光随即投向旁边依旧昏迷、但肩头毒痕剧烈蠕动、紫红光芒大盛的杜莺歌!
蚀骨幽兰失去了压制,在引魂香的残余作用下,彻底爆发了!
“莺歌姐!”梁卉刚刚松下的心弦瞬间再次绷紧!杜莺歌的情况比上官燕舞更加危急!上官燕舞是内伤反噬,而杜莺歌是真正的剧毒入髓,而且是被鬼针草寒毒和引魂香双重刺激后的彻底失控!
“血兰!快!”黄天越沉声道。
梁卉不敢怠慢,立刻将剩余的玄阴血兰花冠捧到杜莺歌身边。她再次摘下一片花瓣,准备如法炮制。
“没用的。”一个沙哑、虚弱,却带着刻骨冰冷的声音在洞口响起。
是欧阳晓晓。她不知何时已扶着冰冷的石壁,挣扎着挪进了洞内。她的状态极其糟糕,脸色灰败,紫黑色的毒纹如同活物般在她脸上扭曲蠕动,脖颈左侧的蚀骨幽兰毒痕如同燃烧的炭火,散发着暗红的光芒和灼人的热气。她仅靠手中的那片血兰花瓣维系着最后一丝清醒,看向杜莺歌的目光充满了同病相怜的绝望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蚀骨幽兰,焚心蚀骨,毒根深种于髓。玄阴血兰是唯一解药,但必须整株花蕊配合‘冰魄玉髓’调和,方能彻底拔除毒根,重塑生机。”欧阳晓晓的声音带着痛苦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如今花蕊已失,只剩花瓣…这点药力,最多只能暂时压制她体内爆发的毒火,让她多活几个时辰罢了…想要解毒…呵…”她发出一声凄凉的冷笑,带着无尽的自嘲,“除非…有奇迹…”
她的话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梁卉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她看着杜莺歌肩头那如同活火山般鼓胀、边缘再次燃起暗红火苗的毒痕,感受着她体内那狂暴混乱、冰火交织的恐怖气息,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再次攫住了她。难道…难道拼了命拿到的血兰,只能眼睁睁看着莺歌姐在痛苦中死去?
黄天越的眉头紧紧锁起。他强大的感知清晰地告诉他,欧阳晓晓所言非虚。杜莺歌体内那蚀骨幽兰的剧毒如同失控的熔岩,在血兰花瓣靠近时虽然被稍稍压制,但毒根深种,如同附骨之蛆,仅凭花瓣的力量,根本无法根除!那狂暴的毒火正在疯狂地焚烧着她本就脆弱的生机!
不能放弃!
黄天越的目光落在杜莺歌肩头那剧烈蠕动的毒痕上,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瞬间成型!
“卉儿!”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用金针!刺她毒痕周围,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五穴!用‘泄’字诀!将毒火引向肩井!”
“什么?!”梁卉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天越哥!不行!蚀骨幽兰毒火焚心,稍有不慎就会彻底引爆,瞬间焚尽心脉!而且毒火一旦被引动,失控暴走…”
“听我的!”黄天越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强大自信,“引毒火出来!我有办法!”
他的自信感染了梁卉。看着黄天越那双深邃沉静、仿佛能包容星辰大海的眼眸,梁卉猛地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她迅速取出金针,双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但下针却精准无比!五根金针带着玄阴血兰花瓣的汁液,闪电般刺入杜莺歌胸前五处大穴!针尾轻颤,用的正是药王谷秘传、极其凶险的“泄”字诀!
噗——!
昏迷中的杜莺歌身体猛地一弓,一大口黑紫色的毒血狂喷而出!这口血如同沸腾的岩浆,落在地上竟将岩石腐蚀出滋滋白烟!她肩头那紫红色的毒痕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暗红的火苗轰然腾起!一股灼热到扭曲空气的恐怖气息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臭,轰然爆发!被强行引导的蚀骨幽兰毒火,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向着肩井穴的方向冲击而去!杜莺歌的整条左臂瞬间变得通红滚烫,皮肤下仿佛有岩浆在流动,随时可能爆裂开来!
“就是现在!”黄天越眼中精光爆射!
他猛地伸出左手,掌心向下,五指张开,直接按在了杜莺歌肩头那如同火山口般鼓胀、燃烧着暗红火苗的毒痕中心!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冰面上!一股浓郁到极致的白烟猛地腾起!
“呃啊——!!!”杜莺歌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黄天越的手掌稳稳按在毒痕之上!精纯浩瀚、蕴含着破灭与新生双重意境的涅元真力,如同决堤的星河,毫无保留地、霸道无比地顺着掌心,狠狠灌入那狂暴的毒火根源之中!
这不是温和的引导,而是最直接、最粗暴的净化与重塑!
破藏真意·涅元——焚灭!新生!
嗤嗤嗤——!!!
霸道无匹的涅元真力冲入杜莺歌的经脉,如同最炽热的熔岩撞上最阴毒的寒流!蚀骨幽兰那焚心蚀骨的毒火之力,在接触到这股蕴含着破灭真意的力量时,如同残雪遇到骄阳,被疯狂地焚烧、瓦解、净化!毒火中蕴含的毁灭性力量,被涅元真力中破灭的一面强行碾碎!同时,涅元真力中那深沉磅礴的生机之力,如同最坚韧的根须,紧随其后,疯狂地涌入被毒火肆虐后如同焦土的经脉和骨髓之中,强行修复、滋养、重塑!
冰与火的惨烈交锋,在杜莺歌的体内再次爆发!但这一次,攻守之势逆转!黄天越以自身为桥梁,以涅元真力为锋刃,强行在杜莺歌体内开辟战场,将蚀骨幽兰的毒火之力,一寸寸地逼退、净化、转化为滋养她自身的生机!
杜莺歌的身体如同被投入了熔炉,剧烈地颤抖着,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皮肤时而变得赤红滚烫,时而转为青白冰冷。肩头那妖异的毒痕在涅元真力的冲击下疯狂地蠕动、扭曲、变淡!边缘燃烧的暗红火苗迅速黯淡、熄灭!
“这…这怎么可能?!”洞口处,强撑着意识观看着这一幕的欧阳晓晓,媚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蚀骨幽兰的霸道!那是深入骨髓、纠缠神魂的剧毒!除非以完整的玄阴血兰花蕊配合冰魄玉髓调和,否则根本无法根除!强行以真气逼毒,只会加速毒发,让中毒者死得更快!可眼前…黄天越那霸道而奇异的真气,竟真的在强行净化、转化那蚀骨剧毒?!
她死死攥着手中那片血兰花瓣,感受着体内同样蠢蠢欲动的蚀骨幽兰毒力,再看看杜莺歌肩头那迅速变淡、平复的毒痕,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或许…他也能…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剧震!
就在这时!
黄天越猛地收回了按在杜莺歌肩头的手掌!
杜莺歌身体一软,瘫倒在干草铺上,不再抽搐。她肩头那狰狞的紫红色毒痕,此刻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如同陈旧伤疤般的暗红色印记。皮肤恢复了正常的白皙,虽然依旧滚烫,但那致命的灼热狂暴感已彻底消失!气息虽然微弱,却异常平稳悠长,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安宁。她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仿佛陷入了一场深沉而安稳的睡眠。
“毒…毒根拔除了?!”梁卉难以置信地搭上杜莺歌的腕脉,只觉得脉象虽然虚弱,却再无之前的混乱驳杂,蚀骨幽兰那如附骨之疽的阴毒气息,竟真的消失无踪!只有一丝微弱的血兰药力在滋养着受损的根基。她猛地抬头看向黄天越,眼中充满了狂喜和无法言喻的崇拜!
黄天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额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强行净化蚀骨幽兰剧毒,对他新生的涅元真力也是巨大的消耗。但他眼神依旧明亮锐利,气息渊深如海。
洞内一片寂静。只有杜莺歌和上官燕舞平稳的呼吸声,以及梁卉压抑的喜极而泣的抽噎。
这寂静被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和渴望的喘息打破。
欧阳晓晓扶着石壁,艰难地向前挪动了一步。她灰败的脸上,紫黑色的毒纹疯狂地扭曲着,蚀骨幽兰爆发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最后的防线。她死死盯着黄天越,那双染着毒纹的媚眼中,没有了算计,没有了疏离,只剩下一种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最原始的求生渴望,以及一丝…近乎卑微的乞求。
她颤抖着,缓缓抬起那只紧攥着血兰花瓣、掌心被割破、鲜血淋漓的手。
“救…救我…”她的声音沙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血沫,带着刻骨的痛苦和最后的绝望挣扎,“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