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刚要落下,林风忽然停住。
不是因为听见什么,而是空气变了。原本穿堂而过的夜风,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庙门口,凝滞了一瞬。
他没回头,也没出声,只是掌心重新贴紧剑柄,指节微微发白。脚步收回来,站定在门槛内侧,背脊稍稍后倾,整个人像一张拉到极限却未松弦的弓。
阿吉还在闭眼调息,但呼吸节奏乱了半拍。
慕容秋荻几乎是同一时间睁眼,左手已按在匕首上。她盯着门外,瞳孔收缩,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像是念了个名字,又像是咬住了某个不该出口的音节。
铁真真猛地抬头,短刀横在膝前,眼神从疲惫转为警觉,快得不像个伤者。
外面没人说话。
可地上那片焦黑纸灰,原本被风吹着打转,此刻却突然朝一个方向滑去,像是被无形的手推着,贴着地面爬向庙门。
接着,一道人影出现在空地中央。
月光照得出轮廓——高瘦,披黑袍,头戴斗笠压得极低,只露出半截下颌,线条冷硬如刀削。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距离,靴底踩在碎瓦上,竟没有发出声音。
林风眯起眼。
系统界面在识海一闪而过,只来得及跳出几个字:【气息波动——宗师巅峰】,随即被一股反震之力弹开,像是撞上了一堵墙。
“你来了。”阿吉忽然开口,仍闭着眼,声音平静得像在等一个老朋友。
那人停下脚步,离庙门还有七步。
斗笠抬起,露出一张脸。
林风心头一震。
那张脸,和慕容秋荻有七分相似,眉骨更高,眼角更狭,鼻梁如刃。不同的是,慕容秋荻的眼神里有火,而这人眼里像是结了冰。
慕容秋荻身体一僵,手指掐进掌心。
“哥?”她终于吐出这个字,声音很轻,却像砸在石板上。
那人看了她一眼,不点头,也不否认,只淡淡道:“你还是这么爱管闲事。”
阿吉缓缓睁开眼,竹枝点地,撑着站起身。动作很慢,像是每动一下都在耗命。
“你为了当这个天尊首领,连亲妹妹都能当成棋子。”他说,“秋霜知道她是替身吗?你知道她这些年追杀我,其实是在替你试剑?”
黑袍人嘴角微扬,竟笑了:“试剑?她是在清理门户。谢晓峰,你早该死了。十年前你就该死在燕十三的剑下,而不是苟活到现在,装什么市井小民。”
“我不是装。”阿吉摇头,“我是真的不想再拔剑了。”
“可你还是拔了。”黑袍人目光扫过地上三具尸体,“为了护一个女人,为了守一段旧情,你一次次破戒。你以为江湖会因此感激你?不会。它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
林风听得皱眉。
这人说话不带情绪,却字字往人心窝里扎。不像杀手,倒像个操盘手,把人命当筹码,把情感当漏洞。
“你是慕容天?”他忽然开口。
黑袍人转头看他,眼神像钉子:“你不是江湖人。”
“我不是。”林风握紧剑柄,“但我看得出来,你这种人,走到哪儿都要踩着别人上位。”
慕容天轻笑一声:“没错。我要这江湖,从此无人敢逆我。”
话音落,四周气流骤然下沉,仿佛连月光都被压暗了一层。庙檐上残存的几片瓦片簌簌颤动,似要坠落。
阿吉脸色更白了几分,但他没退。
慕容秋荻却一步跨前,挡在他身前,匕首横出,指向门外:“他是我兄长,也是天尊之主。可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家人。”
慕容天看着她,眼神没变,语气却冷了下来:“你以为换个立场,就能洗清背叛家族的罪?”
“我没有背叛。”慕容秋荻声音发抖,却不退,“我只不过终于看清,你根本不在乎慕容家的荣耀,你只在乎自己能不能踩着所有人的头,站上最高处。”
“那又如何?”慕容天摊手,“权力本就该属于最强者。谢晓峰若真强,为何躲在这里咳血?燕十三若真狠,为何自刎谢罪?这江湖,缺的从来不是英雄,而是绝对的掌控。”
林风听得想笑。
这人简直把无耻当真理讲得理直气壮。
“你说得对。”他忽然开口,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这江湖是该有人管管了。”
慕容天挑眉。
“所以我建议你先从自己管起。”林风抽出半寸剑锋,寒光映月,“比如,管住这张嘴,别再说些让人想砍你的废话。”
慕容天眯起眼。
刹那间,杀意如潮涌来。
林风只觉胸口一闷,像是被巨石压住,呼吸都滞了一瞬。他知道,这是宗师级高手的气势压迫,不是靠蛮力能扛的。
但他没低头。
阿吉站他左侧,竹枝轻点地面,剑意虽藏,却已蓄势。慕容秋荻在他右前方,匕首稳如磐石。铁真真也撑着刀站了起来,站在东北角,位置没变,却多了几分决意。
四人呈扇形立于庙前空地,伤的伤,累的累,谁都没动,也没人后退。
慕容天扫视一圈,忽然笑了:“很好。你们都想替他死?那我不介意成全。”
“你成全不了。”阿吉低声说,“因为你根本不了解他。”
“哦?”
“你只知道谢晓峰是天下第一剑。”阿吉抬眼,目光如刃,“可你不知道,阿吉是个扫地的。他不怕死,是因为他早就觉得自己该死了。可他不出剑,是因为他还想多活一天,看看这世上有没有人值得他再拔一次剑。”
慕容天冷笑:“矫情。”
“不矫情。”林风接话,“我只是觉得,像你这种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懂——为什么有人宁可自己断气,也要把最后一口气让给别人喘。”
慕容天眼神一冷。
下一瞬,他抬手。
袖中滑出一物,通体漆黑,长约三尺,看似铁剑,却无剑锋,整把剑像是一根凝固的墨线。
林风心头一紧。
系统界面再次闪现:【检测到特殊兵器——蛊剑·噬魂】,随即又被强行切断。
“这是天尊代代相传的剑。”慕容天轻抚剑身,“它不吃血,吃的是执念。越是放不下的人,死得越慢。”
阿吉盯着那剑,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你用它对付过多少人?”他问。
“数不清。”慕容天淡淡道,“包括那些不肯放手的痴情种,包括那些自诩正义的蠢货,还包括……我的父亲。”
慕容秋荻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父亲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我。”慕容天语气平静,“他问我为什么要夺权。我说,因为我不想再看你们为了一个虚名,互相残杀。”
“你撒谎!”慕容秋荻怒喝,“爹是病死的!”
“病?”慕容天冷笑,“他是被你和谢晓峰那段荒唐情事活活气死的。慕容家百年清誉,毁在你们手里。而你,还敢站在这里,说自己没背叛?”
阿吉沉默片刻,忽然道:“你错了。”
“我错在哪?”
“你错在以为一切都能用权力抹平。”阿吉声音低沉,“你抹不掉秋荻半夜哭醒的梦,抹不掉秋霜以为自己在替姐姐报仇的执念,也抹不掉你自己夜里睡不着时,耳边回响的那声‘逆子’。”
慕容天脸色终于变了。
他抬手,蛊剑一震,空中竟泛起细微波纹,像是热浪扭曲视线。
林风立刻绷紧全身。
他知道,动手的时刻到了。
可就在这时,阿吉忽然往前半步,竹枝轻轻搭在林风肩上。
“别冲动。”他说,“他想我们先出手。”
林风咬牙:“那怎么办?总不能站这儿听他讲完家史?”
“不用。”阿吉看向慕容天,眼神平静,“我知道你今晚不会杀我们。”
“哦?”
“因为你需要我活着。”阿吉说,“你需要谢晓峰这个名号,继续当你的靶子,好让你打着清理门户的旗号,吞并各大门派。你现在杀我,反而会让江湖人觉得你心虚。”
慕容天盯着他,良久,竟点了点头:“聪明。不愧是谢晓峰。”
“我不是。”阿吉摇头,“我只是还没死透的阿吉。”
慕容天收起蛊剑,转身欲走。
“等等。”林风叫住他。
“还有事?”
“你刚才说,这江湖该由强者掌控。”林风盯着他,“那我问你——如果我现在冲出去,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砍你一刀,你挡得住吗?”
慕容天回头,眼神冰冷:“你试试。”
林风没动。
但他握剑的手,更稳了。
慕容天最终没再说话,身影一步步退入黑暗,像被夜色吞没。
庙前空地重归寂静。
风又吹起来,卷起那片焦黑纸灰,在四人脚边打了个旋。
林风缓缓收回剑,却发现阿吉仍站着,竹枝拄地,额头渗出细汗。
“你还行吗?”他问。
阿吉没答,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袖口。
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