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地上纸灰打着旋儿。林风站在最后,看着阿吉和慕容秋荻并肩往外走,脚步慢得像背着整座山。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掌心原本那股灼热感,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发麻,像是血流回冻僵的指尖。
铁真真拄着短刀站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扫过林风时顿了一下。她什么都没问,只默默跟上前面两人。
阿吉走到庙门口,忽然停下。
他扶着门框,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喘了口气才继续迈步。那一瞬,林风看见他手指在袖中蜷了下,似乎想撑住什么,又硬生生忍住了。
林风皱眉。
刚才那一战,阿吉出剑三次,一次破阵,两次杀人。剑光干净利落,可收剑后那一下晃动——不是疲惫,是内里已经裂了缝。
他转身退回庙内,没跟出去。
角落有块塌了一半的砖墙,他靠上去,背对着供桌方向,闭上眼,像是调息。其实是在识海里默念:“启动系统,目标锁定——阿吉,执行全身状态扫描。”
一道无形的波纹悄然扩散。
系统界面浮起,进度条缓慢推进。林风呼吸放轻,眼角余光留意着外面三人的动静。他们停在庙门前的空地上,影子被残月拉得很长,没人回头。
扫描进行到一半,进度条突然卡住。
【检测到高阶精神反制波动,目标具备感知能力】
林风心头一跳。
下一秒,阿吉猛地转头,看向庙内。
目光穿过断柱与残香,直直落在林风藏身的位置。
“你在看我。”他说。
声音不高,也不厉,就像随口说一句“天要下雨”。
林风没睁眼,也没动。
阿吉却轻轻笑了声:“你不是第一个窥探我的人。江湖上盯我、测我、算我的,多了去了。可你的‘看’不一样。”
他慢慢走回来,脚步比刚才更沉。
“你是从里面看的。”他站在门槛处,没进庙,“像有一只眼睛,在翻我的骨头。”
林风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
阿吉没怒,也没防备,只是静静站着,一只手按在肋下,仿佛那里有道看不见的伤口正被什么东西撕开。
“我能感觉到那种‘读’。”他说,“不是武功,也不是毒术。是你用的……那个东西?”
林风沉默两息,终于点头:“是。”
阿吉嗯了一声,竟像是松了口气:“早该想到了。你能临时使出梯云纵,还能把剑气拧成旋涡反打回去——这些都不是练出来的,是你‘拿来的’。”
他又往前一步,走进庙里。
“继续吧。”他说,“既然已经开始看了,就别半途而废。”
林风盯着他看了几秒,重新闭眼,默念指令:“继续扫描。”
进度条再次推进,迅速走完剩余部分。
【目标身份确认:谢晓峰(化名阿吉)】
【境界:宗师后期】
【剑意圆满度:97%(接近无剑之境)】
【体内暗伤累积度:89%(脏腑破裂三处,经脉断裂七段,气血逆行未愈)】
【备注:长期压制伤势,强行运功,寿命预估缩减四成】
林风猛地睁眼,喉头一紧。
八十九。这个数字像一记闷锤砸在胸口。
他原以为阿吉只是旧伤未愈,最多再撑个一年半载。可这哪是旧伤?这是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全靠一口气吊着。难怪他在针阵中只出三剑——不是留手,是再多一剑,命就得当场交代。
“怎么样?”阿吉靠着柱子坐下,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林风没立刻回答。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阿吉时,那人正在赌坊门口扫地,驼背缩肩,被人踢了也不还手。他当时觉得这人窝囊,现在才明白,那不是窝囊,是把所有锋芒都收进了骨子里。
“你早就知道?”林风终于开口。
“知道什么?”阿吉反问。
“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阿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有些发白。“十年前就知道了。”他说,“那天雨太大,我背着她走了十里路,肺里进了水,就没排干净过。后来每次运剑,都在烧剩下的日子。”
他抬头,笑了笑:“你以为我为什么用竹枝?铁剑太重,压不住手抖。”
林风喉咙动了动。
他忽然觉得之前那些盘算特别可笑。他一直在想怎么借谢晓峰磨剑,怎么逼他出手,怎么从这场交锋里捞好处。可对方根本不是对手,是盏快灭的灯,还在替别人挡风。
“你恨不恨?”林风问。
“恨什么?”
“恨命运,恨江湖,恨那些逼你走到今天的人。”
阿吉摇头:“恨不来。我杀过人,也被人追杀。有人叫我三少爷,也有人骂我是懦夫。可到最后,我都认了。人活着,不就是一边还债,一边赶路?”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只是不想死在屋里。”
林风没说话。
系统界面还浮在识海里,角落跳出一条提示:
【可消耗融合点30,模拟“十五剑雏形”,触发极限反应,或可激活目标潜能爆发】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微微收紧。
三十点融合点,是他目前大半积蓄。一旦使用,极可能让阿吉旧伤崩裂,甚至当场呕血倒地。但若成功,或许能逼出他最后一丝剑意,真正见识到传说中的“无剑之境”。
可代价是什么?
一个本就快燃尽的人,再狠狠抽他一口精气,是不是等于亲手掐灭那盏灯?
“你在犹豫。”阿吉忽然说。
林风抬眼。
“你想用什么东西,逼我拼命?”阿吉看着他,眼神清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看最强的我,是不是?”
林风没否认。
“可以。”阿吉说,“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别在我活着的时候,拿我去试别人的命。”
林风一怔。
阿吉缓缓闭上眼:“我不想再当什么天下第一。也不想再被人捧上神坛,然后摔下来。如果你真想看那一剑……那就为了你自己出剑,别扯上任何人。”
林风看着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想起小时候在街边偷包子,被摊主追着打。那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凭什么他们有我却没有”。后来学了武,有了本事,他还是这么想——凭什么别人有的机缘,我不该抢过来?
可阿吉不一样。
这人明明握着最锋利的剑,却总在给别人让路。
“你不值得。”林风低声说。
“我知道。”阿吉睁开眼,居然笑了,“所以我才活得这么累。”
林风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里曾经因为杀意沸腾而发烫,现在却一片冰凉。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追求的“强”,好像一直缺了点什么。
不是招式不够狠,也不是功力不够深。
而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在快死的时候,还想着替别人挡住刀。
庙外传来铁真真的咳嗽声,很轻,但持续了几下。
林风抬头,看见她站在月光下,手里还攥着那把短刀,背影单薄得像张纸。
阿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轻声道:“她也快撑不住了。”
“谁?”
“所有人。”阿吉说,“在这条路上走的人,没有一个是真的没事的。”
林风没接话。
他知道阿吉说的是实话。
可实话往往最扎人。
他缓缓将系统界面最小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杂念都压下去。
眼前依旧是破败的城隍庙,风吹纸灰,残烛将熄。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
他站直身子,走向供桌。
阿吉仍靠在柱边,闭目养神,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林风在他面前蹲下,平视着他。
“我不想让你死。”他说。
阿吉眼皮动了动,没睁开。
“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林风声音低沉,“下次出剑,别一个人扛。”
阿吉沉默片刻,嘴角微微扬起:“你怕我死了,没人陪你疯?”
“是。”林风点头,“我没你这么蠢的搭档了。”
阿吉终于睁眼,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拍了下他的肩。
动作很轻,却像是卸下了某种重担。
林风站起身,走向庙门。
他站在门槛上,回头看了一眼。
阿吉闭着眼,呼吸微弱但平稳。慕容秋荻靠在他身边,左手搭在剑柄上,即使在休息也不曾放松。铁真真坐在东北角,刀横在膝,眼皮微垂,像是睡着了,可耳朵随着风向轻轻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还在。
风穿过破窗,卷起一片焦黑的纸灰,飘到林风脚边。
他抬起脚,准备迈出去。
就在鞋底即将落地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阿吉的手,从袖中滑出一截断刃,刃口朝内,抵在了自己的小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