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把文件袋放在办公桌上,手指在封口处轻轻一压,纸面发出细微的折痕声。陈雪站在桌边,手里握着平板,屏幕还停留在那份匿名投票截图上。
“城建局的人放话,自然资源局发文,节奏对得上。”她声音不高,“这不是巧合。”
林辰没答话,转身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打印好的材料。封面写着《关于Z087号史料补充事项的情况说明》,页脚标注了提交编号和日期。他翻到中间一页,指着一段加粗文字:“这里提到‘义田用途为赈灾济学’,引用的是档案馆藏乾隆四十六年河东屯田册佚卷第二条。你让技术科再核一遍原始影像,看有没有调包或篡改痕迹。”
“已经比对过了。”陈雪点头,“地契扫描件与馆藏底档一致,连墨迹晕染的位置都吻合。问题不在真伪,在解读。”
林辰把材料递给她:“那就让他们看清是怎么被带偏的。”
刘伟这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U盘。“查到了,那个李某在信息中心内部群发了三段聊天记录,把‘义田’直接等同于‘未登记资产’,还附了个估价表。有人问他是不是真的能变现,他回了个‘你懂的’。”
林辰接过U盘插进电脑,点开视频记录。画面里是区自然资源局某科室的会议一角,投影屏上赫然显示着一张土地规划图,标注区域正是当年义田所在位置。讨论声不大,但关键词清晰:“权属待定”“历史遗留”“可纳入储备用地”。
他关掉视频,靠在椅背上:“有人想把学术研究变成产权争议,再把产权争议变成纪律问题。这步棋走得不急,但步步压线。”
陈雪问:“下一步怎么走?等王区长召见?”
“等不如争。”林辰打开区政府办公系统,登录政务申报端口,在“重大事项陈述申请”栏填写信息——申请人:林辰;职务:副区长;事由:就个人提交的历史资料补充说明情况;建议场合:下周全区政务例会;时长:五分钟。
刘伟凑过来看了一眼:“您这是要主动往上撞?万一被当成自证其罪……”
“不说话才是罪。”林辰点击提交,系统弹出受理编号,“现在风向是他们定的,我说什么都是辩解。但如果我以正式程序提出陈述,性质就变了——不是回应质疑,而是履行说明义务。谁反对,谁就得给出反对理由。”
陈雪盯着屏幕看了几秒:“一旦进入议程,这份申请就会抄送所有参会领导。王区长要是不批,反而显得有鬼。”
林辰收回手:“他不会压。这种事,越躲越黑。只要他还讲规矩,就必须让我开口。”
话音刚落,桌上的座机响了起来。陈雪看了一眼号码,是区府办秘书科。
林辰没接,等铃声响到第五下才拿起听筒:“我是林辰。”
对方语气平稳:“材料收到了。王区长看了你递上去的简版说明,没提异议。具体安排等会议日程出来后通知你。”
“谢谢转达。”林辰放下电话,转向陈雪,“准备讲稿。第一部分,讲清楚这次提交完全依据《政府信息公开条例》第三十二条,属于公民权利范畴;第二部分,强调所有材料均标注‘非产权主张’,且备案时已声明与公职无关;第三部分,把重点引向义田的公益属性——它当年是用来办义学、救饥民的,不是遗产,是善行。”
陈雪翻开笔记本:“要不要提前世的事?比如你说过,和珅家族确有分支曾参与地方赈务?”
“提,但不说透。”林辰摇头,“只说‘据有限史料记载,该家族在清中期曾有多次捐地助学记录’,不点名,不留实锤。让人觉得你知道更多,但不说,反而更稳。”
刘伟犹豫道:“可如果会上有人直接问——您是不是想借这个机会争取补偿或者政策倾斜,该怎么答?”
林辰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到时候我会说——‘如果一个人的祖先做过坏事,我们要批判;那如果他做过一件好事,能不能也说一句公道话?我不是来要东西的,我是来还一笔账的。’”
陈雪抬头看他:“还账?”
“对。”林辰写下“还原”二字,“历史被遮蔽太久,有些人只知道和珅贪了多少,却不知道这块地上曾经有过学堂,有过粥棚。我不是替谁翻案,是让事实有个出口。”
办公室一时安静下来。窗外传来车辆驶过的声响,远处工地的吊臂缓缓转动。
陈雪低声说:“网信办刚发来预警,新一轮舆情正在聚集。‘副区长家族欲索祖产’这个词条又被顶起来了,转发量两小时内涨了四倍。”
林辰点头:“早想到了。他们怕的不是我沉默,是我开口。所以要在舆论最热的时候,把话定下来。”
他转向刘伟:“去联系宣传科,找一个非正式场合的访谈录制机会,不用直播,也不对外发布,只做内部传阅用。我要对着镜头说几句实话——就说,‘我父亲是个普通工人,我母亲是小学老师,我和珅没关系,但这段历史,我不该瞒着。’”
刘伟记下内容:“真这么说?太直白了吧?”
“正因直白,才可信。”林辰坐回椅子,“现在最缺的不是证据,是态度。他们不信我没野心,那我就把野心摊开给他们看——我的野心,是让一段被遗忘的善举重新被人记得。”
陈雪看着他,片刻后开口:“王区长那边,会不会觉得你动作太多?”
“他要是觉得我越界,自然会拦。”林辰打开手机邮箱,确认提交成功的回执,“但他没拦,就是默许。只要程序合规,姿态坦荡,他就没有理由否决一个干部的正当陈述请求。”
话刚说完,手机震动。一条加密消息弹出:【例会发言申请已备案,等待排期。】
林辰看完,锁屏,放进内袋。
陈雪起身整理资料:“讲稿今晚能出来,明天上午可以试讲一遍。”
“好。”林辰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从现在起,每句话都要经得起重放。每一个字,都要能立住。”
刘伟收拾好设备准备出门,走到门口又停下:“刚才我在楼下碰见周主任,他说了一句——‘这种时候还能稳得住的人,不多了。’”
林辰没笑,也没回应,只是拿起桌上的讲稿初稿,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空白一片,他提笔写下四个字:
**以史正人**
笔尖顿了顿,又补上一行小字:
“不是为自己脱罪,是为历史留光。”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斜照进走廊,把对面办公室的门牌映成一片亮色。远处传来电梯开门的声音,有人在交谈,脚步渐近。
林辰把本子放进公文包,拉好拉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