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一抹青影飘然悬立,气质清冷如月下幽兰。
青衣目光淡然地追随着那道鬼祟的黑色神识,悄无声息地没入下方羲和的额际。
身侧的万俟昭昭,身影寂寥,周身气息淡漠得仿佛隔绝于世。
她开口,语气如冰封的霜刃,不带丝毫情绪起伏:“你不怕羲和被夺舍成功?”
青衣的视线落在下方,羲和正干净利落地一掌搅碎了那魔族的丹田,动作行云流水。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却隐隐透着一丝了然于胸的柔和。
“不可能。”她的回答清冷而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
万俟昭昭唇角勾起一丝极淡、近乎虚无的弧度,眼神却空洞地投向远方,仿佛世间万物都难入其眼:
“也对。区区蝼蚁,也敢窥视烛龙神威?”
话语中的漠然,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尘埃琐事。
羲和的神识海深处,魔族的神识正艰难跋涉于一座巍峨巨山之上。
每一步踏出,都如同背负着万钧山岳。
无形的重力自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缠绕着他的灵体,试图将他压垮、碾碎。
山石嶙峋,寒气刺骨,每向上攀登一阶,都耗尽他莫大的心力。
他咬紧牙关,心中燃着贪婪的火焰:这必然是羲和神识的抵抗,只要登顶,占据这神识之海的核心,这副拥有绝世天赋的肉身,连同那无匹的力量,便将尽归己有。
他榨取着神识本源中每一丝力量,奋力向上。
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而漫长。
一步,又一步……攀爬仿佛持续了数个纪元。
当他终于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佝偻着如同风烛残年的躯体,颤抖着枯槁的双腿,用尽残存的意志力踩上那最后一级石阶时——
他登顶了。
成功了!那惊世骇俗的天赋,唾手可得!
他喘息着,勉强直起那几乎折断的腰背,站在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巅。寒风呼啸卷过,扬起他神识幻化出的、已然枯白如雪的长发。
举目望去,壮阔的景象震撼心神:远处,无垠的海面与天相接,湛蓝深邃;苍穹之上,竟同时悬挂着璀璨的太阳与清冷的明月,光辉交映,将巍峨的山峰与浩渺的海洋一同镀上神圣而苍茫的金辉与银芒。
整个世界,仿佛都臣服于脚下。
他驻足良久,贪婪地吞噬着这象征掌控一切的景象,衰老的心底膨胀起无边的狂喜与傲慢。
终于,他缓缓转身,满怀炽热的期待,步履蹒跚却又急切地,朝着山顶的核心走去。
每一步都带着对胜利果实的无限憧憬。
当他终于抵达中心,目光触及那盘踞的存在时,所有的贪婪、狂喜、傲慢瞬间冻结,化作彻骨的冰寒与无法言喻的惊骇。
“他……他他……他是龙!!!!传说中早已绝迹的龙!!!”
干涩刺耳的声音从他神识深处挤出来,带着灵魂本源的战栗,那是一种面对食物链顶端、面对洪荒主宰时源自血脉的、不可抑制的卑微与恐惧。
仅仅是一瞥,那赤红龙身所散发出的、古老浩瀚如宇宙洪荒般的威压,已让他腐朽的神识体几欲匍匐在地,膝盖不受控制地发软,仿佛有亿万钧重力压在他的灵体之上,要将他的存在彻底碾碎、抹平。
这并非仅仅是力量的差距,那是生命层次云泥之别的天堑。
那红色又漂亮的小龙……不!那是何等亵渎的形容!那赤玉般的鳞甲流淌着开天辟地之初的光泽,每一片鳞都仿佛铭刻着宇宙的法则纹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秩序,就是时光,就是这片天地意志的具象。
它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金,一银。
金色的瞳孔威严、浩瀚,流淌着熔金般的圣洁光辉,仿佛蕴藏着创世之初的火焰,仅仅被那目光扫过,魔族便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正在飞速消融、蒸发,无处遁形。
那是足以焚尽一切邪祟、涤荡天地污浊的净化之光。
银色的瞳孔冰冷、漠然,如同万载玄冰凝结的星辰,倒映着宇宙运转的森然秩序,被这银眸凝视,他感觉自己瞬间被剥离了所有存在的意义,像一颗被投入无尽冰冷虚空的尘埃,连时间都在他周围凝固、崩解。
那是洞彻万物本质、执掌岁月长河的无情审判。
“金瞳……银眸……”魔族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哀鸣,他踉跄着倒退数步,腐朽的神识体剧烈波动,几乎要当场溃散成飞灰。
“不对……不对!异色瞳仁,赤红龙身……诞生于章尾山的太古神只……烛……烛龙!他是掌管日月四季、执掌时光流逝的神明!!”
极致的恐惧终于让他彻底明悟,一股难以形容的渺小感与亵渎神明的巨大罪孽感将他淹没,他夺舍的对象,竟然是行走于时光长河、睁眼为昼闭眼为夜的创世神只之一。
这念头本身,就是最大的原罪。
“难怪……难怪攀登之路宛如数百载光阴流逝……不过试图夺舍,神识竟已衰朽至此……”
夺舍神明?他有多少条命够填这弥天大罪?此刻,他心中升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唯有最纯粹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敬畏与绝望。
那是蝼蚁仰望星河,蜉蝣面对沧海时的自知之明。
肉身必然已在外面灰飞烟灭。现在,连这残存的神识……面对这至高无上的存在,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亵渎。
念头未绝,那赤玉小龙微启龙吻,轻轻吹出一缕寒意。
那不是风,是凝固的时光,是冻结万物的本源之息。
魔族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极寒瞬间从脚底窜起,瞬息间蔓延全身。
他惊恐地低头,下半身已然化为剔透的坚冰,晶莹的霜纹正沿着腰腹急速向上攀爬,封冻血肉筋骨,凝固每一缕神识之力。
寒冷侵入胸腔,扼住咽喉,冰霜覆盖了脖颈,漫过下巴,封冻了他最后一丝试图求饶的意念,最终彻底覆盖了他布满惊骇的浑浊双眼。视线陷入永恒的、冰冷死寂的黑暗。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哀嚎。
赤色小龙漠然地甩动了一下尾巴,轻盈而随意,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那具凝结着绝望与恐惧的冰雕,轰然碎裂,无数晶莹冰冷的碎片伴随着“咔嚓”脆响,纷纷扬扬坠下山崖,在陡峭的冰壁与嶙峋岩石间撞得粉碎,连同那点邪念,彻底化为神识海中微不足道的齑粉,消散于无形。
山顶重归寂静,唯有日月之光静静流淌。
赤色小龙阖上那对蕴含着无尽威严与冰冷秩序的异色眼眸,将小巧的头颅伏在盘踞的身躯上,再次沉入亘古的静谧之中,仿佛从未被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