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的话语在恢弘禅音中落下，带着他所能表达的最大诚意。为首的雾隐族人，那双掩藏在古老银纹面具后的眼睛，锐利如鹰，紧紧攫住苦楝，仿佛要穿透他的血肉，直窥其灵魂深处。谷地间的银辉与禅音在这一刻仿佛凝滞，沉重得能压垮呼吸。
阿雾紧抱着弯月石笋，身体微微颤抖。她周身的莹白光芒与圣璧的银辉交织，又隐隐排斥。她的脸上，纯真与古老、迷茫与觉醒正在激烈交战，嘴唇无声开合，像搁浅的鱼。
就在这意志交锋的临界点——
“嘶嘎——！”
一声尖锐刺耳、绝非人类亦非已知诡物能发出的嘶鸣，猛地从银谷上方的浓雾层中撕裂而下！这声音充满了混乱、贪婪与破坏欲，瞬间打破了谷内庄严的平衡！
紧接着，数道黑影如同陨石般冲破银色雾霭，狠狠砸落在地！它们形态各异，有的似人而立却覆盖鳞甲，背生破损肉翼；有的匍匐于地，形如巨蜥，口吐腐蚀性的幽绿毒焰；更有甚者，仿佛是由扭曲阴影与负面情绪直接构成，没有固定形态，只有一双双充满恶意的猩红眼眸！
是妖族！而且并非西境那些可能与尉迟家勾结的、带有秩序痕迹的妖族，这些家伙身上散发着纯粹、野蛮、源自混沌虚空的暴戾气息！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潭底那光芒炽盛、能量正处于不稳定状态的圣璧！
“亵渎者！”为首的雾隐族人发出愤怒的咆哮，瞬间将苦楝这个“变数”抛诸脑后。所有雾隐族人如同被触动了逆鳞，身影晃动间，与闯入的妖族瞬间厮杀在一起！月牙弯刃划出凄冷的银弧，与妖族的利爪、毒焰、阴影冲击悍然对撞，能量爆裂声、兵刃交击声、嘶吼惨叫声顷刻间取代了禅音，将神圣的银谷化作了血腥的战场！
苦楝瞳孔骤缩。他万万没想到，在这禅神遗存的最后净土，竟会遭到如此纯粹的、来自外界的妖族袭击！
这些妖族身上的气息，让他想起了古籍中记载的、那些被三神时代秩序排斥在主流之外的、生于混沌的原始妖魔！
它们是如何找到这里？又是如何突破外围的重重迷雾和险阻？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现实已不容他细想。一只覆盖着骨甲、利爪闪烁着寒光的狼形妖物，显然将离潭边最近、且身上带着“外界”气息的苦楝当成了首要攻击目标，腥风扑面，利爪直掏他的心窝！
“找死！”
苦楝眼中寒光爆射，刚刚因圣璧异动而紧绷的神经瞬间转化为凌厉的战意。他伤势未愈，但动作毫不迟缓！
侧身、旋步，险之又险地避开那足以开膛破肚的一爪，同时一直紧握在手的乌木长枪如同蛰伏的毒蛇，由下至上猛地撩起！
作为天罗院首座，自然是对妖族深恶痛绝的，对付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噗嗤！”枪尖精准地刺入狼妖相对柔软的咽喉与胸甲连接处，带出一摊暗紫色的妖血！那狼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但更多的妖族注意到了他。一只飞行妖物俯冲而下，利爪抓向他的天灵盖；侧面，那只口吐毒焰的巨蜥妖喷出一道惨绿色的火柱，封死了他的退路。
苦楝陷入重围！
他左臂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崩裂，鲜血染红了半幅衣袖，刺骨的寒意与剧痛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但他握枪的手稳如磐石，心如明镜，映照出周身所有攻击的轨迹。
他身形在小范围内急速闪动，乌木长枪舞得滴水不漏，枪影如同一个不断收缩膨胀的银色光球，将自身护在其中。
枪杆与利爪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枪尖挑飞毒焰，溅射的火星将地面灼出坑洞。他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反击，都精准、高效，毫无花哨，完全是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杀戮技艺。
然而，妖族数量不少，且个个凶悍异常，更有雾隐族人在旁混战，场面极度混乱。苦楝且战且退，试图向阿雾所在的弯月石笋靠近，他不能让她在混战中受伤。
就在他格开一只阴影妖物的扑击，枪尖顺势刺穿其核心，将其搅散成漫天黑气时——
“嗡！！！”
潭底的圣璧仿佛被外界的混乱与杀伐彻底激怒，亦或是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威胁，积蓄的能量终于超出了临界点。
那冲天的银色光柱不再是温和的接引，而是化作了一道狂暴的、席卷一切的漩涡！
苦楝首当其冲！他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远超之前的吸力从光柱中心传来，不仅作用于身体，更仿佛一只无形巨手，直接探入他的识海，要将他灵魂剥离。
“滚开！”苦楝心中怒吼，强烈的排斥感让他几乎本能地抗拒。
他疯狂运转自然之力，试图扎根于大地，赤玉灵火在识海中爆发出灼热的抗拒意志，手中长枪甚至条件反射般向着光柱刺去，想要撕裂这强行掳掠的力量。
抗拒，不屈，我命由我！
这是他最直接的反应。他不信任这未知的力量，不愿将自身命运交托于这突如其来的异变。
然而，圣璧的力量层次太高了。
它并非恶意，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执行。苦楝的反抗如同螳臂当车，他的意识在剧烈的撕扯感中迅速模糊，周围血腥的战场、妖族的嘶吼、雾隐族人的身影、阿雾惊恐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褪色的画卷，飞速远离、破碎、消散……
最终，黑暗与银光交织着淹没了他。
…………
当苦楝重新“清醒”过来时，他已置身于那片无边无际的银色混沌空间，站在那条狭窄的、通往未知的小径上。
那古老漠然的声音响起，宣示了试炼的开始。
「第一重：杀意之枪，砺其锋——」
“嗡！”
无数由纯粹杀意凝聚的银色长枪，如同嗜血的蜂群，从虚无中尖啸着刺来！那寒意并非物理上的低温，而是直接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瞬间勾起了苦楝记忆中无数血腥搏杀的场景——妖物的嘶吼、利刃入肉的闷响、濒死者的眼神……
“杀！”一声源自本能的低吼几乎要脱口而出。苦楝意识体紧绷，手中凝聚的意枪几乎要遵循过往无数次战斗的习惯，以最狂暴、最直接的方式横扫出去，以杀止杀！
但不行！ 一个更冷静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这些杀意无穷无尽，硬拼只会被其同化，耗尽心神！
他强行压下沸腾的战意与杀心，猛地闭眼，复又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意枪不再大开大合，而是如同灵蛇出洞，精准无比地——点、挑、拨、引！
“嗤！”意枪枪尖点在一道最为迅猛的枪影侧面七寸之处，那枪影瞬间溃散成原始杀意。
“锵！”又一枪刺来，他手腕微旋，意枪贴着对方枪杆滑入，一引一带，将其力道引偏，偏向另一道枪影，同归于尽。
他的动作开始变得高效而节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交锋，他都能感觉到那纯粹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冲刷他的意志，引诱他沉沦。
“不过如此！”苦楝咬牙，额角仿佛有青筋跳动，“我经历的杀戮，岂是尔等虚幻所能比拟！” 他低吼着，像是在对自己宣告。意枪挥舞间，愈发凌厉，不仅击溃来袭的枪影，更开始主动寻找杀意网络中最薄弱的一环，如同庖丁解牛，以巧破力。那源自蛮族血脉的悍勇，被理智强行约束，化作了更具穿透力的“锋锐”。
「第二重：惑心之枪，固其志——」
杀意枪影骤然消失。苦楝微微喘息，意枪光芒似乎凝实了一分。但下一刻，周围的银光开始扭曲、变形。
“苦楝……别再往前了……回来吧……”一个哀婉熟悉的声音响起。
眼前，洛明微的身影赫然浮现，她脸色苍白，眼中含泪，伸出颤抖的手，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一道温柔的枪影，带着让人放弃一切抵抗、回归安宁的诱惑，同步刺向他的心口。
苦楝的心猛地一缩，意枪几乎停滞。那幻象太真实，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明微……” 他下意识地呢喃，意枪上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不！这是幻象！ 警兆陡生！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痛感”让他瞬间清醒！洛明微绝不会在此刻，以这种方式阻止他！他的责任，他的承诺，岂是幻象可以动摇！
“破！”他厉喝出声，意枪没有丝毫犹豫，带着决绝，瞬间刺穿了“洛明微”的幻影和那道惑心之枪！幻象如泡影般碎裂。
紧接着，强大的力量诱惑、完美的世界蓝图……种种惑心之枪接踵而至。每一次，苦楝都需要与内心深处的渴望和软弱搏斗。
“拥有我，你可轻易拯救法尘……”力量低语。
“沉眠于此，可得永恒安宁……”幻境诱惑。
“外力……终是虚妄！”苦楝喘息着，意枪挥舞的速度似乎慢了，但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刺出，都带着千钧之重，那是他意志的重量。“我的路，需我自己一步步走出来！我的承诺，需凭我手中之枪去兑现！” 他的声音在混沌空间中回荡，每一次自我宣告，都让那惑心的力量减弱一分，让他的意枪更加沉稳、坚定。
枪意不再是单纯的锋锐，更添了一份不可动摇的“定力”。
「第三重：无间之枪，锻其韧——」
就在苦楝以为试炼即将结束时，最凶险的考验降临。外来的攻击消失了，但一股源自他自身意识深处的、庞大而黑暗的洪流猛地爆发！
“轮回千载，平衡何在？”——一柄无形重锤砸在他的意志核心，让他几乎跪倒。
“孤身奋战，意义何在？”——无数质疑的锁链缠绕上他的意枪，使其光芒急剧黯淡。
“失败！失败！失败！……”——过往无数次轮回的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他彻底淹没。
“呃……啊啊啊——！”苦楝发出了痛苦的嘶吼，意识体蜷缩，意枪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崩断。这不是外敌，这是心魔！是他积累千万年的疲惫与自我怀疑的总爆发！比任何外部攻击都要可怕！
意枪之上，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他的意志正在被自己击垮！
“放弃吧……太累了……”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诱惑着。
“你做不到的……何必挣扎……”另一个声音附和着。
眼看意枪就要彻底碎裂，苦楝的意识即将沉沦于永恒的黑暗与自我否定之中……
突然——
阿雾那双纯净又执拗的蓝眼睛，如同黑暗中唯一的星光，闪过他的脑海。
洛明微在火堆旁那句“有些事情，不是因为看到了希望才去坚持，而是因为坚持了，才有可能看到希望”，如同惊雷炸响！
法尘在监天司底承受佛魔冲突却依旧保持一丝清明的模样，浮现在眼前！
“不——！！！”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榨干了所有力气、却又带着无尽不甘与不屈的咆哮，从苦楝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我的枪……承载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命！是承诺！是责任！是哪怕亿万次失败，也要向死而生的意志！”
“咔嚓！”那缠绕意枪的质疑锁链应声而碎！
“轰！”那砸落的重锤被一股更加磅礴、更加坚韧的力量反震回去！
意枪上的裂纹不仅瞬间愈合，整个枪身反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不再是单一的银辉或自然之力的翠绿，而是交融成了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包容、更加不可摧毁的颜色！枪身笔直，仿佛以他的整个脊梁骨为杆；枪尖锐利，仿佛凝聚了他不灭的灵魂！
“枪折……而志不折！”
苦楝挺直了“身躯”，手持焕然一新的意枪，昂首立于小径尽头。所有的挣扎、痛苦、质疑，都在这一刻化为了他枪意中最坚实的基石。其势如龙，傲视苍穹；其韧如藤，生生不息……
试炼，通过了……
混沌的银光空间稳定下来，小径尽头，那座孤悬于虚无的悬崖浮现。
崖边，一道素白长袍、长发飘飘的背影静静而立。
身旁，那杆流淌着月华般光辉的银白色长枪，在仿佛永恒黎明的微光下，璀璨得令人心醉。
苦楝平息着激荡的心神与更加凌厉纯粹的枪意，一步步走向悬崖。
他停下，目光复杂地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终于开口，声音因试炼的磨砺而带着一丝沙哑与坚定：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那背影微微一动，似乎即将转身……
pc：不会以为这就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