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宸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清辞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靖国公府内,竟有人与幽冥宗气息同源?
是常年吃斋念佛、掌控内宅的继母柳氏?还是表面清高、内心狠毒的庶妹沈玉娇?或是府中那些看似恭顺、实则各怀心思的管事仆从?
带着这份警惕,沈清辞翌日回到国公府。
恰逢柳氏召集府中女眷,言及要为即将到来的太后寿辰准备贺礼,意图让沈清辞当众出丑。
“辞儿你虽容貌有瑕,但毕竟是嫡女,也该为家族尽份心。”柳氏笑容温婉,眼底却藏着针,“不若,这献给太后的‘百寿绣屏’,便由你来执针如何?”
满堂目光瞬间聚焦于沈清辞左脸的肿块之上,俱是看好戏的奚落与怜悯。
沈清辞垂眸,指尖轻轻拂过袖中一枚冰凉银针。
魑魅魍魉,终究是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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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宸那句低沉的警示,如同带着倒钩的冰刺,深深扎入沈清辞的心底,并在其后数个时辰里,不断释放着寒意。靖国公府……那个她重生归来,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牢笼之内,竟然潜藏着与幽冥宗这等邪派气息同源之人?
密室中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晦暗不明的侧脸。玄璃安静地伏在她膝上,感受到主人心绪不宁,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以示安抚。
会是谁?
是那个表面吃斋念佛,背地里却用“幻颜蛊”这等阴毒之物毁她容貌、掌控内宅多年的继母柳氏?她确有动机,也有手段。若是她与幽冥宗有所勾结,是为了彻底铲除自己这个嫡女,为她亲生女儿沈玉娇铺平道路?还是有着更深层的目的?
还是那个看似清高自傲,实则嫉妒成狂、手段狠辣的庶妹沈玉娇?她或许没有直接联系幽冥宗的胆量和能力,但她身边是否有人暗中引导?柳氏母族的势力,是否干净?
亦或是,府中那些看似恭顺的管事、仆从之中,早已被渗透?父亲沈擎苍常年驻守边关,对后宅掌控力薄弱,这无疑给了宵小之辈可乘之机。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翻腾、碰撞。她原本以为,府内的争斗不过是后宅妇人的阴私手段,如今看来,这潭水,远比她想象的要深,要浑。若真与幽冥宗牵扯上关系,那便不再是简单的内宅倾轧,而是涉及到了宗门势力、乃至可能动摇国本的阴谋。
她必须回去,回到那个龙潭虎穴之中,将这条隐藏的毒蛇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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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刚蒙蒙亮,沈清辞将夜宸的后续治疗事宜仔细交代给两名忠心耿耿的护卫,并留下了足够的药物和详细的针法示意图。有玄璃暗中布下的隐匿气息的小型结界,只要他们不主动暴露,安全应无大碍。
安排好回春堂的一切,沈清辞便带着环儿,乘坐马车返回了靖国公府。
马车驶入熟悉的朱漆大门,穿过层叠的亭台楼阁,一种无形的压抑感便扑面而来。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似乎都弥漫着虚伪与算计。
她回到自己那处位置偏僻、陈设简单的“清秋院”没多久,柳氏身边的大丫鬟便前来传话,说是夫人请大小姐去一趟“锦荣堂”,有要事相商。
沈清辞目光微闪。来了。
她不动声色,换了身素净的衣裙,脸上未施粉黛,那块暗红色的肿块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愈发显眼。她并未刻意遮掩,这“瑕疵”,在某些时候,反而是最好的保护色。
带着环儿,沈清辞缓步踏入锦荣堂。
堂内已是珠环翠绕,香气袭人。柳氏端坐主位,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的锦缎褙子,头戴赤金点翠抹额,腕间缠着一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佛珠,面容慈和,一副端庄主母的做派。下首坐着精心打扮过的沈玉娇,一身水粉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衬得她娇艳明媚,只是那看向沈清辞的眼神,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轻蔑与嫉恨。两旁还坐着几位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和几位旁支的姑娘,此刻都低眉顺眼,但眼角余光却不住地往沈清辞脸上瞟,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与幸灾乐祸。
“辞儿来了,快坐。”柳氏笑容温婉,抬手示意她在下首的空位坐下,语气关切,“听说你这两日都在外头的医馆忙碌?一个姑娘家,总是抛头露面,终究不好。若是缺什么用度,尽管与母亲说,何必自己去辛苦操持?”
一番话,看似关怀,实则句句带刺,暗指她行为不端,有失国公府嫡女的体统。
沈清辞微微屈膝行礼,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平淡无波:“劳母亲挂心。行医济世是积德行善之事,父亲也曾言,我沈家儿女,当有济世之心。至于用度,女儿每月份例皆足,不敢再多奢靡。”
她不软不硬地将话顶了回去,既点明了自己的行为合乎道理,甚至隐隐契合父亲的理念,又暗讽柳氏在份例上并未短缺,堵住了对方的嘴。
柳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慈祥:“好孩子,懂得体谅就好。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了一件要紧事。”她顿了顿,环视一圈,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再有月余,便是太后娘娘的六十圣寿。宫中已有旨意,命各府诰命及适龄小姐届时入宫贺寿。我们靖国公府,自然要精心准备贺礼,以表孝心与敬意。”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皆是精神一振。太后寿辰,乃是举国盛事,若能在这贺礼上拔得头筹,不仅在太后和陛下面前露脸,对整个家族的未来都大有裨益。
沈玉娇更是挺直了腰背,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矜持笑容。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一手苏绣更是得了名家指点,早已准备好在此次寿礼上大放异彩。
柳氏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最后落在了垂眸静坐的沈清辞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算计的弧度。
“这贺礼,须得既显诚心,又具巧思。我与老爷商议过,决定绣制一架‘百寿绣屏’。”柳氏缓缓道,“以百种不同字体的‘寿’字为底,辅以松鹤延年、蟠桃献瑞等吉祥纹样,寓意极好。”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这主意确实稳妥又出彩。
“只是,”柳氏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为难与刻意营造的“公允”,“这绣屏工程浩大,需一位心思灵巧、又有耐心之人主导。娇儿绣工虽好,但毕竟年轻,恐难当此大任。府中几位绣娘手艺精湛,但身份低微,由她们主导,又显不够郑重……”
她目光再次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一种看似温和,实则将人架在火上烤的“期待”:“辞儿,你虽……容貌有瑕,”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周围那些管事嬷嬷和旁支姑娘们眼中流露出的讥诮,“但终究是府上嫡长女,身份尊贵,理应为家族尽份心力。不若,这献给太后的‘百寿绣屏’,便由你来执针主导,如何?”
话音落下,满堂皆静。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沈清辞身上,尤其是她左脸那块狰狞的肿块之上。
让一个“貌丑无盐”、据说连女红都稀松平常的嫡女,来主导献给太后的寿礼?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柳夫人此举,分明是要将这沈清辞往死里踩!让她在太后和天下人面前,将靖国公府的脸面丢尽!
沈玉娇几乎要抑制不住嘴角得意的笑容,她用手帕掩着唇,看向沈清辞的眼神充满了恶毒的快意。其他女眷也纷纷交头接耳,低语声中满是奚落与看戏的兴奋。
环儿在一旁急得脸色发白,恨不得冲上去替小姐拒绝。
在这无数道或恶意、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注视下,沈清辞缓缓抬起了眼眸。她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丝毫波澜,仿佛那些刺人的视线和话语,都不过是拂过水面的微风。
她看着主位上那位笑容温婉、眼底却藏着冰冷针芒的继母,袖中的手指,轻轻拂过一枚始终贴身携带的、冰凉坚硬的银针。
魑魅魍魉,终究是藏不住了。
想用这种方式让她身败名裂?想借此彻底坐实她“废柴丑女”的名声?
沈清辞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她缓缓起身,对着柳氏,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母亲有命,女儿不敢推辞。这‘百寿绣屏’,便由女儿来执针。”
“只是,”她话锋一转,抬眼直视柳氏,目光锐利如刀,“既是献给太后的寿礼,关乎国公府荣辱,女儿需得全权负责,一应图样、用料、人手调度,皆由女儿定夺,旁人不得插手。否则,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女儿人微言轻,恐怕担待不起。”
她要将主导权,彻底握在自己手中!绝不给柳氏任何暗中作梗、栽赃陷害的机会!
柳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没料到沈清辞不仅接了这烫手山芋,还敢反过来向她索要权柄!她看着沈清辞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头莫名一悸。
堂内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看好戏的人都愣住了,这发展,似乎和她们预想的不太一样?
沈清辞独立堂中,背脊挺得笔直,虽面容有瑕,但那通身的气度与冷静,竟隐隐压过了满堂的珠光宝气。
这场由柳氏率先发难的内宅交锋,此刻,攻守之势易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