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天刚蒙蒙亮,靠山屯还沉浸在一片寂静的严寒中,赵家院里却已经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今天是个大日子——杀年猪。
和去年只杀一头猪不同,今年赵家要杀两头!这都是赵卫国精心喂养、膘肥体壮的大肥猪,每头都有二百七八十斤重。这消息早几天就在屯里传开了,此刻,院里院外已经围了不少过来帮忙和看热闹的乡亲。
“嚯!好家伙!这两头猪,真够肥实的!”王猛他爹,也是屯里有名的杀猪好手王老蔫,围着猪圈啧啧称赞,手里拎着明晃晃的杀猪刀和挺杖(通条),旁边还放着大木盆、刮刀等一应家伙什。
“可不是嘛,卫国这孩子会伺候,你看这皮毛,这身膘!”旁边有人附和。
赵卫国穿着张小梅新做的那件深蓝色棉袄,精神抖擞地指挥着:“铁柱,猛子,搭把手,先把灶火生起来,烧上两大锅开水!爹,您看着点这边。”
两头大肥猪似乎预感到了末日,在圈里不安地哼叫着。黑豹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凑近猪圈,而是蹲坐在院门口,警惕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耳朵竖着,履行着它“保安”的职责。
准备工作就绪,几个壮劳力在王老蔫的指挥下,跳进猪圈,用绳索熟练地套住猪腿,在一片嚎叫声中,将第一头肥猪拖拽出来,按倒在早已准备好的长条板凳上。王老蔫眼神锐利,手起刀落,精准地刺入要害,鲜红的猪血立刻喷涌而出,流入下面放了盐和水的大木盆里。王淑芬和几个妇女赶紧用棍子不停搅拌,防止凝固,这是做血肠的关键。
另一头猪也被如法炮制。紧接着,就是烫猪、刮毛。滚烫的开水浇在猪身上,冒着腾腾热气,王老蔫和帮手们用刮刀飞快地刮去猪毛,露出白净细嫩的猪皮。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充满了力量感和一种近乎原始的仪式感。
开膛破肚更是技术活。王老蔫用刀划开猪腹,热气混合着内脏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手法娴熟地将整副下水(内脏)取出,心、肝、肺、肚、肠分门别类放置。按照老规矩,猪的脾脏(俗称“沙肝”)被随手丢给了一旁眼巴巴守着的黑豹,黑豹兴奋地叼到一边享用去了。而一些不值钱的零星碎肉和油脂,则被赵卫国收集起来,准备回头犒劳其他来帮忙的人家和屯里的孤寡老人。
“这膘,真厚!足有三指!”王老蔫用手丈量着猪背上的肥膘,赞叹道。周围的人也都纷纷点头,眼神里满是羡慕。在八十年代的农村,一头猪的肥瘦,直接体现了这户人家的光景。
接下来的工作更加繁琐。男人们负责将猪肉按部位分解:前槽、后鞧、五花、里脊、肘子、猪头……一块块红白分明、冒着热气的猪肉被挂在仓房檐下,等着进一步处理或冷冻。女人们则围坐在大盆旁,开始清洗和处理下水。尤其是猪肠子,需要翻过来,用碱面和盐反复搓洗,去掉粘液和异味,这是灌制血肠和肉肠的关键。
王淑芬和张小梅是主力。她们将新鲜猪血混合荞麦面、野葱末、花椒粉、盐等调料,搅拌均匀,然后用漏斗小心翼翼地灌进洗净的肠衣里,分段用马莲扎紧,做成东北特色的血肠。另外,还剁了肉馅,灌了些纯肉肠。院子里支起了临时锅灶,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血肠和肉肠,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调料的辛香,弥漫在整个赵家院子上空,勾得人馋虫直冒。
晌午时分,宴席开始了。就在赵家宽敞的外屋地和院里(搭了简易棚子挡风),摆开了四五张大桌子。菜色比去年更加丰盛:大盆的酸菜炖五花肉血肠,里面咕嘟着颤巍巍、嫩滑滑的血肠和肥而不腻的五花肉;红烧大骨头,酱色浓郁,肉烂脱骨;蒜泥白肉,切得薄薄的白肉蘸着蒜泥酱油,香而不腻;熘肝尖,嫩滑可口;还有用新鲜猪肚、猪心等做的炒菜……主食是管够的大白面馒头和粘豆包。
来帮忙的乡亲、关系近的亲戚、屯里的长辈,坐了满满几桌子。赵卫国和赵永贵忙着给大家倒酒散烟,是上回从公社买来的“北大仓”和“大前门”。酒桌上气氛热烈,划拳行令声、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老赵大哥,你们家今年可是发了啊!这两头大肥猪,咱屯里头一份!”
“卫国这孩子是真能干!带着咱们盘新炉子,自家日子也过得这么红火!”
“这血肠地道!香!还是老嫂子手艺好!”
听着众人的夸赞,赵永贵和王淑芬脸上笑开了花,心里别提多舒坦了。赵卫国则保持着谦逊,不断招呼大家吃好喝好。
按照惯例,除了宴席上消耗的,赵家将大部分猪肉都留了下来,准备过年和来年食用。但赵卫国还是特意让王淑芬割出了几大条上好的五花肉和前后鞧,分成份,让赵卫东和赵卫红给屯里几户日子过得紧巴的、或者有老人的邻居家送去。这份不经意的善意,更是赢得了大家发自内心的赞誉。
宴席一直持续到下午才散。送走宾客,院子里虽然一片狼藉,需要收拾,但看着仓房檐下挂得满满当当的猪肉,闻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肉香,赵家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和踏实感。
杀年猪,杀的不仅是猪,更是一种宣告,一种对过去一年辛勤付出的犒赏,也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赵家今年杀了两年猪,这实力,这气派,无疑让赵卫国和赵家在靠山屯的地位和声望,又稳稳地提升了一大截。黑豹似乎也吃饱喝足,满意地趴在温暖的炉子边,舔着嘴巴,享受着这富足安宁的时光。年的味道,在这浓浓的肉香和人情味中,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