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三连的新兵,眼神有些飘忽,偷偷瞄了一眼旁边战友严肃的脸,心里嘀咕:“营长和班长们是不是太紧张了?迷药都下了,人都放倒了,还能翻起什么浪?还格杀勿论……不至于吧……”
还有一个警卫连的年轻战士,虽然坐得笔直,但眼神里也有一丝残留的困惑和将信将疑。他可能觉得,敌人正规军是危险,但那些被迷倒的“平民”,捆起来控制住就行了,铁路同志是不是有点……过度反应了?
张胜寒将这一切细微的表情和眼神尽收眼底。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流露,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她只是静静地抱着孩子,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铁路的苦口婆心,营长的严厉警告,老班长们的血泪控诉……这些,都只是“人教人”。
道理讲得再透彻,案例说得再血腥,对于那些没有亲身经历过、没有在生死边缘被那种伪装欺骗过、没有亲眼看到过信任换来致命一击的新兵来说,那些警告,终究隔着一层。
他们理智上或许接受了命令,但内心深处,那份对“老幼妇孺”根深蒂固的、本能的怜悯和轻视,以及对敌人手段之卑劣残酷的想象力匮乏,依然像顽固的种子,深埋在心底。
张胜寒太清楚了。在战场上,尤其是这种敌我难分、陷阱遍布的复杂环境里,有些教训,光靠“说”是没用的。必须用血,用战友倒下的身体,用自己差点丧命的惊魂一刻,才能真正刻进骨子里,才能真正学会什么叫“残酷的现实”,什么叫“致命的轻视”。
她无声地移开了目光,不再看那几个新兵。她甚至没有提醒葛大壮或者铁路去注意那几个人的神情。
因为,她知道,有些时候,“人教人”教不会。
而“事教人”,一教就会。
只是那个“事”的代价,往往过于沉重。
葛大壮敏锐地捕捉到了张胜寒那几不可察的目光移动,他虽然没看清具体是谁,但也能猜到几分。他脸色更加阴沉,再次厉声喝道:“铁路同志的话,都给我刻在脑子里!当耳旁风的,死了别怨老子没提醒!行动时间,按计划执行!现在,最后检查装备!准备出发!”
命令下达,战士们纷纷起身,最后整理着行装,拉动枪栓的“咔嚓”声此起彼伏。那几个新兵也收起了杂念,投入到紧张的备战中。但张胜寒知道,他们心底那点不以为然和侥幸,并未真正消失。它们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残酷的现实,去将它们彻底击碎,或者……付出生命的代价。
黎明前的黑暗,浓得化不开。森林里,只剩下装备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压抑的呼吸声。一场带着思想隐患的战斗,即将打响。而张胜寒,如同最冷静的猎人,在等待着,也在准备着。
黎明的微光彻底驱散了黑暗,但密林深处依旧被浓重的湿气和肃杀笼罩。临时指挥点的大树下,葛大壮营长如同一尊铁塔,背手而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密林通往小镇的方向。警卫连长带着几名精锐战士,如同猎豹般分散在他周围,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大树粗壮的枝桠上,张胜寒如同与树影融为一体。她盘膝而坐,那个救回来的孩子被她用宽大的伪装布裹着,安稳地靠在她怀里熟睡,小小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她的左手稳稳地抱着孩子,右手却举着一个高倍军用望远镜,冰冷的镜片对准了远处已经开始行动的各个小组。
她的耳麦里,不时传来各个小组刻意压低、却清晰可辨的汇报和协作声:
“一连一组,目标仓库,无异常,正在设置炸药引信。”
“二连三组,街道左侧三间民房已清理,发现昏迷民兵两人,已捆实。”
“三连二组,遭遇轻微抵抗!一人装晕试图拔刀!已制服!”
“警卫连机动组,向镇中心广场移动,准备接收俘虏。”
“……”
听着这些有条不紊、逐渐进入状态的汇报,张胜寒紧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很好,大部分小组在老兵的带领下,行动开始步入正轨。
然而,她的视野并不仅仅局限于望远镜的视野。在她的意识深处,系统提供的全息三维地图正以惊人的精度实时展开。
整个小镇如同被剥去外壳的模型,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每一个代表昏迷人体的微弱生命光点,每一处被标记的武器堆、工事点、乃至行动中的我方小组位置,都纤毫毕现。
她不再仅仅依靠望远镜观察,而是直接通过耳麦,开始了精准而高效的战场微操:
“铁路,你们小组,右手边第一间土黄色民房,灶台后面,有一个昏迷男性,体型偏壮,疑似民兵队长,注意搜索,可能有隐藏武器。”
“李军,你们小组后方第三间,带蓝色破窗棂的屋子,床底下有个小孩,没有威胁,但注意别踩到,移交给后续收容组。”
“王海军!你们小组磨蹭什么呢?清理一条小巷子用了十分钟!蜗牛爬吗?加快速度!后面还有三个街区!”
“……”
她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小组长的耳麦,冰冷、清晰、不容置疑。没有废话,全是关键信息和直接指令。
大树下的葛大壮同样戴着耳麦,他听着张胜寒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指引,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强烈的兴奋。
他立刻偏头对身边的警卫连长低声命令:“听到了吗?让各小组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字不漏地执行张队的指令!她指哪打哪!快!”
然而,随着行动的深入,一些执行层面上的低级错误和松懈,开始在全息地图和望远镜的视野中暴露出来。
张胜寒那刚刚勾起一丝满意的嘴角,瞬间拉平,眼神变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般凛冽。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嘲讽和怒火,通过耳麦炸响在每一个战士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