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温乐瑜是被冻醒的。
炕梢的位置空荡荡的,陆峥的军大衣搭在炕沿,带着他身上的皂角味。她裹紧被子坐起来,看见窗纸上印着个高大的影子,正蹲在灶台前忙活,火光把那影子拉得老长,袖口磨破的地方像只张开的翅膀。
“醒了?”陆峥回头时,鼻尖沾着点面粉,“发面发得正好,蒸糖包给你吃。”他手里的面团在案板上揉得“咚咚”响,“昨儿你说想吃带馅的,红糖馅够甜。”
温乐瑜没吭声,盯着他军裤膝盖上的补丁发怔——那补丁是她前天缝的,针脚歪歪扭扭,他却每天穿着,连训练都舍不得换。
院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是林俏的大嗓门:“沈野你个混蛋!让你挑水不是让你玩水!”
沈野的声音带着笑:“这不看嫂子们还没起,活动活动筋骨嘛!哎,哥,乐瑜嫂子醒了没?”
陆峥往灶膛里添了根柴:“醒了,让她再躺会儿,昨天赶工绣帕子到半夜。”说着从怀里掏出块叠得整齐的棉布,“她绣的并蒂莲,针脚比上次匀多了。”
温乐瑜把脸埋进被子里。她哪会绣什么并蒂莲,不过是把丝线乱扎一气,陆峥却像得了宝贝,非要塞进贴身的口袋里。
“哥你就宠她吧!”林俏掀帘进来,辫子上还沾着水珠,“我跟乐瑜说好了,今天去后山摘酸枣,你俩去不去?”她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比沈野还明显,昨天掰手腕赢了三个知青,此刻却往温乐瑜身边凑,“乐瑜,你绣的帕子借我看看呗?陆峥哥都夸疯了。”
温乐瑜刚要摇头,陆峥已经把帕子递过去:“小心点,别扯坏了。”他转向温乐瑜,声音放软,“不想去后山就不去,我给你编个草筐,在家晒晒太阳也挺好。”
沈野扛着水桶进来,故意撞了陆峥一下:“哥你这偏心眼子!上次我说想去掏鸟窝,你说危险,乐瑜嫂子要去摘酸枣,你肯定说‘注意安全’!”
“她不一样。”陆峥说得理直气壮,往温乐瑜手里塞了个暖水袋,“山上风大,把这个带上,别冻着。”
到了后山,林俏像头小豹子,三下两下蹿上树,扔下来一把把酸枣:“接着!这颗红的最甜!”沈野在树下捡,时不时被刺扎到手,嗷嗷叫着骂树不仗义。
温乐瑜蹲在石头上,陆峥就站在她身后挡风。她摘了颗最红的酸枣,刚要放进嘴里,他突然伸手接过去,用牙齿把核咬掉,再递回来:“这样不硌牙。”
林俏在树上看见,突然笑出声:“沈野你看!陆峥哥把乐瑜当娃娃喂呢!”沈野刚要起哄,被林俏一脚踹在背上,“笑啥笑?下次我摘栗子,也给你剥壳!”
日头爬到头顶时,温乐瑜的小竹篮里已经有半篮酸枣。陆峥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是冰糖水,他拧开盖子递过来:“喝点甜的,酸多了烧心。”
“你咋知道?”温乐瑜抿了一口,冰糖的甜混着酸枣的酸,刚好中和。
“上次你吃了半碗醋腌黄瓜,夜里胃疼。”陆峥蹲在她面前,用草叶给她编小兔子,“以后想吃酸的,我给你腌糖醋蒜,不烧心。”
远处沈野正跟林俏抢最后一把酸枣,闹得滚作一团。温乐瑜看着陆峥指尖灵活的动作,突然想起刚穿来时,她缩在墙角哭,是这个糙汉蹲在她面前,用同样的草叶编了只青蛙,说:“别怕,这里的人都不好惹,但我比他们更不好惹。”
“陆峥哥,”她小声说,“其实那天的帕子,我绣错了,把并蒂莲绣成喇叭花了。”
陆峥把草编的小兔子塞进她手里,指尖碰到她的掌心:“我知道,喇叭花也好看,朝着太阳开,像你。”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布包,打开是块新布料,“给你做件新衬衣,淡蓝色,像你喜欢的天刚亮的颜色。”
林俏突然从树上跳下来,手里举着颗野山楂:“乐瑜你看!这个更酸!”沈野追过来,手里攥着把野菊花,“给,插头发上,比城里的头花好看!”
温乐瑜把山楂递到陆峥嘴边,看他咬了一半,又把剩下的一半塞进自己嘴里。酸得眯起眼时,陆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酸就别吃了,回家给你熬山楂酱,放双倍糖。”
下山时,陆峥背着温乐瑜走最后一段陡坡。她趴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的汗味和皂角味,突然觉得这错嫁一点都不错——沈野会在林俏累的时候扛着她跑,陆峥会把最甜的酸枣核都替她咬掉,他们或许记不清谁该嫁谁,却把“疼人”这回事,刻进了日子里。
快到村口时,温乐瑜看见陆峥脖子上挂着的银锁,是她刚来时给他求的平安锁,刻着“长命百岁”。她突然想起林俏偷偷告诉她的话:“沈野把你绣坏的帕子藏在胸口,说比军功章还金贵。”
原来这场乌龙错嫁,早就不是谁该嫁给谁的问题了。就像陆峥草编的小兔子,歪歪扭扭,却比商店里的布偶更暖手——他们都在笨拙地把对方护在翅膀底下,管他什么原书结局,过好眼下的日子,就是最甜的惊喜。
晚饭时,沈野举着个粗瓷碗嚷嚷:“我媳妇摘的酸枣最酸!”林俏踹他一脚:“明明是我爬得最高摘的!”陆峥默默往温乐瑜碗里舀了勺山楂酱,“多吃点,晚上睡觉不磨牙。”
温乐瑜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甜得眼睛弯成月牙——原来最准的命运,不是书本上写的“本该”,而是此刻碗里的甜,背上的暖,和他眼里藏不住的疼惜。错嫁这回事,赢的哪里是婚姻,是两个姑娘撞进了刚好疼她们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