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攻防战,已持续了整整十日。
这十日,对于城内的守军和百姓而言,如同十年般漫长。城墙上下,早已被鲜血浸透,呈现出一种暗红的色泽。残缺的云梯、烧焦的冲车残骸、以及双方将士的尸体,堆积在城墙脚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守城的将士,从最初仓促招募的两万新兵,加上王府卫队和临时征调的青壮,如今已伤亡过半,人人带伤,疲惫不堪。箭矢、滚木、礌石乃至金汁都已消耗殆尽,守军只能拆毁城内民居,用砖石木料作为武器。
然而,守军的意志,在蜀王赵慎拖着病体、每日亲临城头督战的激励下,竟奇迹般地坚持了下来。他们打退了叛军和蛮兵一次又一次疯狂的进攻,城墙多处破损,又被军民连夜用门板、泥土甚至尸体勉强堵上。徐奎虽然兵力占优,但面对如此顽强的抵抗和成都高大的城墙,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进展缓慢,焦躁不已。
第十一日清晨,天色阴沉,仿佛预示着更大的灾难。徐奎骑着战马,在亲卫的簇拥下,远远望着伤痕累累却依然屹立不倒的成都城墙,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时间的拖延对他极为不利,每多一天,朝廷援军抵达的风险就增大一分。
“不能再等了!”徐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对身旁的心腹将领下令,“把晋王殿下秘密送来的那几件‘宝贝’给本将军推上来!今日,必破此城!”
“是!将军!”心腹将领眼中露出兴奋而又带着一丝恐惧的光芒,连忙下去安排。
不久,几名叛军士兵小心翼翼地从后军推上来三辆覆盖着厚重油布、形制古怪的车辆。掀开油布,露出了三个黑黝黝、西瓜大小、布满引信孔洞的铁疙瘩——正是震天雷!虽然制作工艺远不如陈彦“神机坊”的产物精良,但其中蕴含的毁灭性能量,却一般无二。这是晋王赵璋通过秘密渠道,送给徐奎用于打开局面的“杀手锏”。
徐奎看着这三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铁疙瘩,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早已派人暗中勘察过,成都的西门 在连日猛攻下,门轴受损最为严重,门后的堵门石也被之前的冲车撞击得出现了裂痕。
“目标!西城门!给本将军把这三个‘宝贝’悄悄运到城门洞下!动作要快!注意隐蔽!”徐奎厉声下令。
一队悍不畏死的叛军死士,借着清晨的薄雾和城头守军注意力被佯攻部队吸引的间隙,冒着零星射下的箭矢,连推带滚,极其艰难地将三枚沉重的震天雷成功安置在了西城门的门洞内,并将引信拧在一起,接上了一根特制的加长引线。
“点火!”随着远处徐奎一声令下,一名死士用火把点燃引线,然后连滚带爬地向后狂奔。
“嗤嗤嗤——”引线燃烧的声音,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微不可闻。
城头上,正在指挥防御的蜀王府长史,隐约看到城门洞下有异样的火光和烟雾,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不好!城门下有古怪!快!倒火油!射火箭!”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就在几名守军慌忙提起油罐,准备往下倾倒时——
“轰!!!!!!!”
一声绝非人力所能企及的、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巨响,猛然从西城门方向炸裂开来!大地剧烈颤抖,仿佛发生了地震!坚固的成都西城门,连同门洞上方的部分城墙,在这毁天灭地的爆炸威力下,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瞬间撕碎、抛飞!巨大的城门碎片、破碎的砖石、以及守在门后的数十名守军,在炽烈的火光和浓密的黑烟中,化为了齑粉!一个巨大的缺口,赫然出现在城墙上!
爆炸的冲击波向四周疯狂扩散,离得近的叛军和城头守军都被震得东倒西歪,耳鼻流血!整个战场,出现了刹那的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神魔般的威力惊呆了!
“城门破了!杀进去!赏千金!活捉蜀王者,封万户侯!”徐奎第一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狂喜地挥舞着战刀,发出了总攻的命令!
“杀啊!”短暂的死寂后,是叛军和蛮兵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呐喊!无数叛军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被炸开的缺口蜂拥而入!
“城门已破!王爷快走!”亲卫队长目眦欲裂,一把拉起被爆炸震得险些摔倒、面如死灰的蜀王赵弘,在少数忠心侍卫的拼死护卫下,且战且退,向王府方向退去。
但缺口已开,大势已去。叛军如潮水般涌入城中,守军士气瞬间崩溃,或四散逃命,或跪地求饶,或进行着绝望而徒劳的抵抗。成都街巷,瞬间变成了修罗屠场,哭喊声、惨叫声、兵刃砍杀声不绝于耳。
蜀王赵慎被护卫着退回王府时,王府外围也已被叛军攻破。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看了一眼身边满脸血污、浑身颤抖的世子赵元启,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无比的悲痛。
“元启!”蜀王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儿子的手,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成都……守不住了!蜀中……暂时沦陷已成定局!但……汉中不能丢!只要汉中还在,据有阳平关、剑阁之险,朝廷大军就有反攻的跳板!你……立刻带着你母妃、弟妹,还有王府印信、蜀中地图、钱粮簿册,从密道出城,北上汉中!召集旧部,安抚百姓,凭险固守!等待王师!快走!”
“父王!我不走!我要和您在一起!”赵元启痛哭流涕,死死抓住父亲的手。
“糊涂!”蜀王猛地甩开他的手,厉声道,“你是世子!是蜀中的希望!你若死在这里,蜀中就真的亡了!你想让为父死不瞑目吗?!走!这是王命!为了赵氏宗庙!为了蜀中百姓!走啊!” 说着,他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沫。
王府长史和几名老成持重的家将也跪倒在地:“世子殿下!王爷所言极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汉中要紧!快走吧!臣等誓死护卫王爷!”
赵元启看着父亲决绝而苍老的面容,看着周围浴血奋战的侍卫,知道再无挽回余地。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父王!保重!儿臣……儿臣在汉中等您!” 说罢,他一咬牙,在几名忠心家将和侍卫的护送下,强行拉走哭成泪人的蜀王妃和年幼的弟妹,匆匆奔向王府深处那条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逃生通道。
看着儿子消失在密道入口的身影,蜀王赵慎仿佛松了一口气,又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整了整染血的王袍,对身边仅存的百余名侍卫和文官,平静地说道:“诸位,随本王……最后一战吧。莫要堕了蜀藩的威风。”
一日后,成都彻底沦陷。
蜀王赵慎在王府大殿前,力战被俘。他拒绝投降,骂不绝口。徐奎碍于其王爷身份,未敢当场杀害,下令将其严密关押起来。当他得知蜀王世子赵元启已携带家小和印信提前逃脱,直奔汉中的消息时,气得暴跳如雷。
“废物!一群废物!竟然让赵元启跑了!”徐奎怒吼道。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世子年幼,仓皇出逃,即便到了汉中,根基未稳,正是趁胜追击、一举平定蜀中全境的最佳时机!
“传令!大军在成都休整一日!清剿残敌,安抚……哼,是镇压城内一切不安分因素!明日一早,兵发汉中!绝不能给赵元启喘息之机!”
就在蜀中战火连天之际,遥远的北疆云州,同样是阴云密布。
匈奴王庭,金顶大帐内。匈奴大单于冒顿高踞狼皮宝座之上,下方分坐着左右贤王、各部落首领。晋王赵璋的秘密使者刚刚离去,带来的消息让帐内气氛热烈而微妙。
“大单于!晋王来信,蜀中已乱,雍朝内部空虚,此乃长生天赐予我大匈奴的良机啊!当立刻发兵,南下云州,劫掠财富、人口,以壮我部族!” 左贤王呼衍灼起身,声音洪亮,充满了贪婪好战之色。
“左贤王言之有理!雍朝内乱,机不可失!” “对!打吧!大单于!” 不少部落首领纷纷附和,摩拳擦掌。
然而,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压过了嘈杂。出声的是年长的右贤王 兰鞮,他捋着花白的胡须,缓缓道:“大单于,诸位,稍安勿躁。晋王之言,不可全信。此人包藏祸心,欲借我匈奴之力,搅乱雍朝,他好从中取事。我等贸然出兵,若雍朝迅速平定内乱,或云州镇国公常云早有准备,我军岂非损失惨重,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依老夫之见,不如暂且陈兵边境,静观其变。若雍朝果然大乱,内部纷争不休,云州防御空虚,我等再雷霆一击,可获全功!若其内部稳固,我等亦无损失,还可借此向晋王索要更多‘资助’。此乃万全之策。”
右贤王的话,如同一盆冷水,让不少冲动的好战分子冷静下来。的确,贸然开战,风险巨大。
大单于冒顿沉吟不语,目光扫过帐中众人,最终缓缓开口:“右贤王老成谋国,所言有理。晋王赵璋,狡诈如狐,不可不防。传令下去:命左贤王部、右贤王部,各调精锐骑兵三万,陈兵云州边境,日夜操练,耀武扬威,施加压力。但,没有本单于的金箭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越过边境,挑起大规模战端! 我们要看看,这雍朝的内乱,到底能乱到什么程度!”
“谨遵大单于之命!”众首领齐声应诺。
很快,六万匈奴精锐骑兵,如同阴云般,集结在云州以北的草原上,战马嘶鸣,刀光映日,虎视眈眈。虽然没有立即进攻,但那沉重的军事压力和随时可能爆发的危机感,如同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云州城头,镇国公常云 身披重甲,眉头紧锁,望着远方地平线上匈奴联营如云、旌旗招展的景象,心中充满了忧虑。他久经沙场,自然看得出匈奴人这是在施压,也是在等待。等待雍朝内部出现他们期望的“变乱”。
“匈奴大军压境,看似按兵不动,实乃伺机而动的恶狼。蜀中之乱,恐怕已传至北疆……朝廷,不能再有丝毫内乱了!”常云对身边的副将沉声道,随即转身,“立刻起草八百里加急军报!禀明陛下:匈奴大军六万,陈兵边境,其心叵测。云州防线虽固,然若蜀中局势持续恶化,或朝中有变,北疆恐生大战!请朝廷早作决断,速平内乱,并随时准备派遣援军北上!”
信使携带着沉重的军报,飞马冲出云州,向着洛阳方向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