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她这一生,早已没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火山口的边缘,滚烫的气流夹杂着硫磺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吹得她一袭素衣猎猎作响——那布帛翻飞之声如残魂低泣,在灼热风中撕裂又弥合。
她的皮肤被高温炙烤得发烫,指尖却冰凉如覆寒霜,仿佛体内血液正悄然逆流。
脚下百丈深渊,是翻涌咆哮的血色岩浆,每一次鼓动都仿佛大地的怒吼,将崖壁映照得一片猩红;岩浆溅起的火星偶尔飞至半空,发出“噼啪”轻响,像远古咒语的余音。
热浪蒸腾而上,熏得她眼睫微颤,额角渗出的汗珠未及滑落,便已化作白雾消散。
林清瑶立于断崖之巅,手中那张浸血的《药王遗录》残页已被山风吹得边缘微卷,纸面粗糙的触感划过指腹,如同抚摸一段干涸的记忆。
她紧握着它,指节泛白,额心那朵金焰药王花印记,正与脚下地脉深处的灼热遥相呼应,发出阵阵滚烫的悸动,宛如另一颗心脏在皮肉之下搏动。
她已将那幅诡异的“焚脉图解”在神识之海中反复推演了千百遍。
每一条经络的走向,每一个穴位的标注,都像一根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留下焦黑的痕迹与无声的哀鸣。
至此,她终于彻悟。
所谓“渊烬”,根本不是什么无上神力,更非单纯的药力源泉。
那是远古第一代药王,以自身神农血脉为引,以燃烧魂魄为代价,强行将巫王本体封印于地心熔岩中的禁忌之火!
每催动一次,都是在献祭自己的寿元与神魂,去消磨那不灭的巫王意志。
这根本不是恩赐,而是一个从血脉诞生之初,就已注定的、永世不得超生的诅咒!
就在她并指划破掌心的刹那,耳边仿佛响起一道遥远的呢喃——
“……守护的神……”
声音转瞬即逝,如同错觉。她心头一震,却来不及细想。
身后,一道沉稳的脚步声悄然靠近,玄色龙纹的衣角在火光中一闪而过。
沈渊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深邃的黑眸倒映着熔岩的烈焰,却比深渊更冷寂。
他没有问她发现了什么,只是低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你已决定走这条路?”
林清瑶没有回头。
“若我不燃,”她轻轻点头,声音平静得可怕,“谁来熄这万毒归墟?”
话音刚落,远方南疆总坛的方向,一阵沉闷而压抑的鼓声破空传来!
“咚——咚——咚——”
那鼓声仿佛直接敲击在人的心脏上,每一下,都让天地间的灵气为之震颤,耳膜随之嗡鸣,胸腔内似有重锤擂动。
巫王教的最终阵法,已然启动。
与此同时,火山脚下。
赵猛率领的三百前锋锐士已抵达通往巫王教总坛的唯一路径——一条横跨深渊的巨大石桥。
然而,此刻的石桥却被一层浓稠的血雾彻底笼罩,雾气中隐有鬼哭之声,令人不寒而栗;那雾气带着腐腥与铁锈味,吸入一口便觉喉头灼痛,指尖麻木。
更骇人的是,石桥两侧的古老藤蔓上,竟倒挂着数十具尸体,皆是此前派去探路的斥候。
他们个个双目圆睁,七窍流淌着黑血,死状凄惨,浑身经脉诡异地虬结凸起,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而外彻底撑爆,皮肤下隐隐有蛊丝蠕动的阴影。
“将军,这雾有古怪,兄弟们不敢靠近!”一名副将脸色惨白地禀报,声音微微发抖。
就在赵猛心急如焚之际,一道清冷的身影从侧面的阴影中悄然现身。
“是‘噬魂蛊’的反噬。”
来人正是药宗残党,隐世长老幽兰子。
她面色凝重,从宽大的袖中滑出一枚干枯的树叶,屈指一弹。
枯叶落地,竟化作一只通体碧绿的药蝶,翩然飞入血雾,轻触一具尸体的鼻息,随即蝶翼剧烈颤抖,化为一缕青烟消散。
幽兰子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我刚从一具傀儡蛊尸的记忆里读出了残缺仪式名——‘血祭共鸣’!他们要用你的血唤醒什么……远比巫王更古老的东西!”
她猛地抬眼,越过众人,望向山巅那道孤高的身影,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师侄!快退回来!此地已成死局!”
山巅之上,沈渊眸光一凛,毫不犹豫地取出玄铁令,真气贯入其中,声音如冰:“传令全军!暂缓推进,后撤三里,布‘九宫困龙阵’,以防敌军突袭!”
军令如山,山下大军立刻井然有序地行动起来。
而林清瑶,却对幽兰子的警告置若罔闻。
她缓缓闭上双目,凝神聚气,随即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左手掌心!
殷红的鲜血涌出,却未滴落,反而悬浮于她掌上,血珠微微震颤,散发出淡淡的药香与灼热气息。
她以血为引,指尖在空中急速划动,一道繁复而古老的金色药符凭空而成!
“逆脉归源术!”
幽兰子失声惊呼,那是药宗典籍中记载的、早已失传的禁术!
可以短暂逆转自身经脉流向,将血脉波动彻底屏蔽,如同从这方天地间“消失”,以此来规避一切阵法感应!
“主人!”药灵自她怀中跃上肩头,急得直跺脚,“这术法只能撑半个时辰!而且会严重损伤你的药道根基!”
林清瑶缓缓睁开眼,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森然的笑意。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药灵雪白的皮毛,指尖传来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够了。”
她淡淡道:“只要让我,走到那阵眼之前三步。”
夜幕,终于在压抑的鼓声中彻底降临。
黑沉沉的雷云压顶而来,仿佛天穹即将倾塌,电蛇在云层中乱窜,映亮了下方那座如同恶魔心脏般跳动的巫王教总坛。
林清瑶与沈渊的身影,如两道鬼魅,避开所有明哨暗哨,并肩潜入了总坛深处。
沿途的毒瘴与机关陷阱,在林清瑶这位毒道祖师面前,形同虚设。
当他们抵达最后一道巨大的青铜门前时,终于被拦住了。
“擅闯圣地者,死!”
五名身披黑袍、面容枯槁的巫王教长老从阴影中走出,他们手中各持一件造型诡异的法器——淬毒骨杖、招魂幡、炼尸炉……五人气息相连,瞬间布下一座阴气森森的“五毒锁魂阵”,将两人死死困在中央。
就在五股磅礴的毒力即将合围的瞬间!
“轰——!”
一声惊雷般的爆响,旁边的墙壁被一股无匹的巨力硬生生砸开!
碎石四溅中,一个魁梧如山的身影冲了进来,正是北境老将军陈烈!
“老夫替陛下断后!”
陈烈须发怒张,手中那柄跟随他征战了五十年的祖传战斧,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护国煞气,怒吼如惊雷炸响,他一人一斧,竟硬生生朝着三位长老劈去,瞬间为林清瑶二人劈开了一条血路!
林清瑶回头望了一眼那位满身血痕的老将军,喉咙一哽,终是转身跃入黑暗。
与沈渊一同冲入了青铜门后的内殿!
内殿中央,是一座巨大的血池祭坛。
祭坛之上,赫然悬浮着一颗磨盘大小、仍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那心脏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渊烬之火的恐怖气息,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腐朽交织的腥气,地面微微震颤,如同踩在活物的胸膛之上。
而在心脏之下,赤焰大祭司正跪伏在地,口中吟诵着古老而晦涩的咒语,神情狂热而癫疯。
就是它!“渊烬”的本源!
林清瑶眼中杀意暴涨,正欲动手——
“不好!主人!那不是渊烬……那是假的!”药灵的尖叫声在她脑海中猛然炸响。
话音未落,整座大殿的地面“咔嚓”一声,瞬间裂开无数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无数道扭曲的黑影,嘶吼着从地底爬出!
他们身形僵硬,双目空洞,皮肤泛着诡异的紫色,胸口处,无一例外,全都烙印着一个狰狞的“巫”字!
全是被炼制成活尸的……药宗弟子!
林清瑶的瞳孔,在这一刻,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祭坛上,赤焰大祭司缓缓站起身,他看着林清瑶,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残忍至极的冷笑:
“林清瑶,你以为,我们等的是玄冥帝吗?”
“不,我们等的,一直是你——唯有你这真正的药王之血,才能唤醒我们沉睡了万年的巫王本体!”
他狂笑着,猛然撕开自己胸前的祭司袍,在林清瑶震惊的目光中,竟将手生生探入自己的胸膛,从中抽出了一根由黑色的脊骨与剧毒的藤蔓扭曲编织而成的权杖!
他高举权杖,刺向天穹!
“万毒归墟,启!”
刹那间,风云变色,雷霆咆哮!
整座大殿的穹顶轰然破碎,一道横贯天际的巨大裂缝在虚空中被强行撕开!
一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眼,自漆黑的裂缝中,缓缓睁开。
那只眼,漠然,冰冷,充满了亘古的死寂,森然注视着这片渺小的人间。
就在那巨眼睁开的瞬间,林清瑶的脑海深处,一个被封存了无数年的、属于她幼年时最模糊的记忆片段,轰然炸响。
那是一个温柔至极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
“孩子,若有一天你看见那只眼……记住,它也曾是你守护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