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的哨塔之上,一面绣着黑蛇缠绕着一弯新月的狰狞旗帜,正迎着风雪,缓缓升起。
那旗帜,是南疆巫王教的图腾。
它在北境升起,意味着的不仅仅是沦陷,更是赤裸裸的挑衅与宣告——玄冥帝国的龙旗已被践踏,巫王的时代即将降临。
然而,巫王教不知道的是,就在这面旗帜升起的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北境临时军帐内,真正的杀局才刚刚布下。
就在半盏茶前,她同时收到了京城八百里加急与北境六百里烽书。
两份军报字迹工整、印信齐全,寻常将领必会信以为真。
可唯有她知道——药灵昨夜传回的地脉震频图显示,南疆地下灵流已有异动。
真正的风暴,从来不在庙堂,而在深谷。
昏黄的油灯下,巨大的沙盘占据了整个营帐的中心。
那不是普通的沙盘,其上山川河流皆由灵砂刻画,隐隐有光华流转,竟是一副浓缩了整个大陆地脉走向的活地图。
林清瑶一袭素衣,立于沙盘前,神色冷冽如冰。
她纤长的指尖捻着一枚通体泛着幽紫光泽的药王花种子,轻轻按入沙盘东南角一个不起眼的山谷方位——南疆,黑谷。
“万毒归墟大阵,需以万人精魄为引,聚天地怨煞,化为己用。三更时分,阴气最盛,正是他们献祭开端的时刻。”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决然,“他们以为一场宫变与北境急报,足以将我们牢牢牵制在京城。却不知,我早在一个月前,便让药灵循着地脉潜入南疆,将整座阵图的每一个节点,都拓印了下来。”
趴在她肩头的药灵挺起小胸脯,毛茸茸的尾巴得意地晃了晃,用神念补充道:“主人,不止呢!我还偷偷在地脉最深处,种下了一百零八颗‘空心草’的种子,它们能吸纳逸散的灵气,就像一个个小小的眼睛,把阵法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渊立于她身侧,玄色龙纹常服衬得他愈发深沉如夜。
他的目光落在沙盘之上,当林清瑶的种子嵌入阵眼时,整座沙盘上竟浮现出无数道猩红色的符文,如血脉般交错蔓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怨毒气息。
他伸出手,修长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些猩红的符文,一股冰冷的杀意自他周身弥漫开来。
“你说过,毒即规则。”沈渊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金石相击,“那这一战,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这天地间真正的‘毒’之主宰。”
子时刚至。
南疆黑谷,阴风怒号,如万鬼哭嚎。
刺骨的寒风吹打着岩壁,发出尖锐的呜咽,仿佛亡魂在低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腐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铁锈。
深不见底的峡谷两侧,燃起了上千支由人油炼制的惨绿色火把,火焰扭曲跳动,投下鬼影幢幢,将整片山谷映照得如同幽冥鬼蜮。
火把燃烧时发出“噼啪”的爆响,夹杂着远处锁链拖地的金属摩擦声,令人脊背发凉。
山谷中央,一座高达百丈的祭坛拔地而起。
赤焰大祭司身披织满怨魂图腾的血色长袍,掌心传来骨杖表面细微的凸起触感,每一次握紧都能感受到其中封印灵魂的挣扎颤动。
他缓步登上祭坛之巅,脚下白骨铺就的台阶咯吱作响,仿佛踩碎无数颅骨。
他眼中闪烁着狂热而阴鸷的光芒,高举骨杖,用古老而嘶哑的南疆语吟唱着献祭的咒文。
“恭迎吾主归来!以百族之血,启万毒之门!”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将骨杖重重顿在祭坛中心!
“轰隆——!”
刹那间,大地剧烈震颤,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以祭坛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龟裂开来!
裂缝中蒸腾出灼人的热浪,混杂着腐肉与毒瘴的气息,扑面而来。
裂缝之下,竟是无数个巨大的囚笼。
随着机关启动,数不清的、被掳掠而来的各族百姓,身上缠绕着刻满符文的冰冷铁链,皮肤被磨破渗血,温热的液体顺着锁链滴落,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成暗红冰珠。
他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囚笼中拖拽而出,如同下饺子般投入祭坛下方那深不见底的巨坑之中。
“啊——救命啊!”
“魔鬼!你们这群魔鬼!”
撕心裂肺的哀嚎与绝望的哭喊响彻云霄,然而这些声音很快便被从深坑中翻涌而出的浓郁黑雾所吞噬。
黑雾带着粘稠的质感,如活物般蠕动,裹挟着刺鼻的腥甜气息,令闻者喉头作呕。
黑雾之中,一座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巨大法阵,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缓缓自地底升起。
那些刚刚被投入深坑的百姓,他们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法阵消融,化作最精纯的怨气与生命能量,源源不断地注入法阵核心。
每一寸肌肤剥离、骨骼崩解的过程都被清晰感知,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哪怕隔着千里也能让人心神俱裂。
药灵伏在林清瑶肩头,雪白的毛发因恐惧而根根倒竖,浑身都在颤抖:“主人……那些人……那些人还没死!他们是在用活人炼毒!他们的魂魄被禁锢在血肉里,正在被一寸寸地碾碎!”
林清瑶的眸光冷如万年玄冰,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滔天杀意。
“那就让他们也尝尝,被自己炼出的毒,反噬的滋味。”
她缓缓摊开手掌,掌心之中,静静躺着九枚晶莹剔透、状如水滴的奇特蛊卵。
蛊卵表面微凉,触之似有生命律动,内部隐约可见一缕缕淡紫色的气息在流转,如同沉睡的毒蛇。
“逆息蛊卵。”她声音冰冷,“以魂契丹的残渣为引,融合我一滴心头血培育而成。它能悄无声息地寄生于人体,平日毫无异状,一旦被我的血脉之力催动,便能逆转宿主体内的一切能量流向,包括……施术者的指令。”
“这残渣,来自三年前我在葬心渊夺回的那枚禁忌丹药——据说,它曾是‘深渊之瞳’用来寄生凡躯的媒介。”
她将这九枚蛊卵小心翼翼地交到一旁早已等候多时的幽兰子手中。
幽兰子一身黑衣,面容笼罩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复杂而决绝的眼睛。
她曾是楚晚晴最得意的亲传弟子,对巫王教的内部体系了如指掌。
“你的任务,”林清瑶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混入祭坛,在赤焰身边的九大长老饮下祭祀血酒之前,让这九枚蛊卵,入他们的喉。”
幽兰子接过蛊卵,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颤。
她没有多问,只是深深地看了林清瑶一眼,低声道:“当年,我为求巫术,叛出药宗,欠你一条命。今日,若我失败,便当是我还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鬼魅般一闪,瞬间融入帐外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沈渊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你不怕她是诈降?”
“怕。”林清瑶的回答干脆利落,她转过身,重新看向沙盘,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但我更怕,等到所有人都‘安全’的时候,这世上,已无人可救。”
半个时辰后,南疆黑谷。
祭祀仪式已进行到最关键的环节。
赤焰大祭司吟唱完毕,九位身穿黑袍的长老各自从侍女手中接过盛满了鲜血的骷髅酒杯,准备饮下,以自身为媒介,彻底激活大阵。
就在他们举杯欲饮的瞬间,异变陡生!
九名长老的动作猛地僵住,他们缓缓放下酒杯,眼中那原本属于巫术的幽绿光芒,竟被一抹诡异的淡紫色所取代!
下一刻,他们竟齐刷刷地调转方向,不再面向祭坛核心,而是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冰冷的目光,齐齐锁定了祭坛之巅的赤焰大祭司!
“怎么回事?!”赤焰大祭司脸色一变,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怒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违抗吾主神谕,是想魂飞魄散吗?!”
他猛地挥动骨杖,一道蕴含着磅礴怨力的黑气如毒蛇般射出,欲将离他最近的一名长老当场斩杀。
然而,那名长老不闪不避,另外两名长老却瞬间横跨一步,三人联手,竟硬生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那道黑气死死钳制住!
高台边缘,一直隐匿在阴影中的幽兰子现出身形,她的声音借由法力,清晰地传遍整个山谷:“赤焰!不是我们背叛,是你忘了!药宗之律,首重‘不害无辜’!你们今日所行,早已背弃万物生灵,沦为邪道!”
与此同时,一道清冷如月、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女声,仿佛自九天之上降下,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轰然炸响:
“现在,轮到我的规则生效了。”
是林清瑶的声音!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九名中蛊长老体内猛地爆发出磅礴的淡紫色雾流!
这些雾流仿佛有生命一般,竟主动缠上了法阵的能量脉络,强行将那些由万千生灵血肉怨气汇聚而成的能量,疯狂地倒灌回地脉深处!
“轰——!”
整座白骨法阵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光芒急剧黯淡下去。
“一群废物!”
赤焰大祭司见状,他不退反进,狞笑着挣脱三名长老的束缚,反手一掌,竟将那三人的天灵盖瞬间拍得粉碎!
温热的鲜血溅上他的骨杖,那骨杖上的万千骸骨竟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条细小的黑蛇,缠绕上他的全身,形成了一套诡异的骨甲。
“林清瑶!你以为这点小伎俩,就能毁掉吾主的大计吗?!”他狂笑起来,笑声刺耳至极,“你太天真了!万毒归墟,从来就不是靠一座阵法来完成的——它靠的,是人心之毒!”
他猛然举起手臂,用骨杖的尖端狠狠划开自己的手腕!
猩红的血液如瀑布般洒下,滴落在祭坛之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整个山谷,突然响起了万千信徒齐声祷告的声音,那声音狂热而虔诚,仿佛能撼动天地。
而那些本该在深坑中被消融、哀嚎的百姓,竟一个个停止了挣扎,他们的脸上露出一种诡异而幸福的笑容,竟主动张开双臂,扑向那翻涌的黑雾,口中嘶吼着同样的话语:
“愿为巫王献身!愿为吾主归来铺路!”
林清瑶眸光微闪,指尖轻点沙盘中那圈淡紫色光晕,“果然……他们在献祭前就完成了魂烙,这些百姓早已不是凡人,而是自愿赴死的狂信徒。”
沈渊的脸色也沉到了极点,他当机立断,对着帐外沉声下令:“传朕旨意,命陈烈,亲率北境玄甲铁骑即刻突进!不惜一切代价,封锁黑谷外围所有通道!这一战,不能再拖了!”
军令传出,遥远的黑谷上空,风云变色。
原本被黑雾笼罩的天穹,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裂缝之后,不是星空,也不是白昼。
而是一只……燃烧着幽绿毒火的巨大眼瞳,正隔着无尽虚空,缓缓地、缓缓地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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