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一夜惊心动魄的地宫对峙,仿佛被晨曦温柔地涤荡干净。
太医院前的广场上,宫人们排着队,从药童手中接过一碗碗散发着清心草木香的安神汤——那香气初闻如春山新雨,沁人心脾,细嗅之下又有淡淡甘苦回旋鼻端,似能洗去魂魄深处的躁动。
这是药王林清瑶为安抚宫中人心,连夜吩咐熬制的。
瓷碗温润贴手,热意透过掌心缓缓渗入血脉,令人不自觉放松了紧绷的肩颈。
人群中,一道尖利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这份宁静。
“都别喝!这药里有毒!”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面容清秀、眼中却淬满嫉妒的宫女——林芝,正端着一碗安神汤,满脸惊恐地对众人高喊。
她曾是林清瑶入宫前的同窗,如今却视她为眼中钉。
“啪!”
一声脆响,她竟将手中的瓷碗狠狠摔在地上!
碎瓷迸裂的刹那发出刺耳锐鸣,汤汁四溅,在青石板上洇开一滩浓褐色的刺目痕迹,药香瞬间被一股隐秘的腥甜气息取代,像是腐叶下悄然绽放的毒花。
“大家不要被她骗了!她炼的药根本治不好陛下!”林芝指着紫宸殿的方向,声音凄厉,仿佛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昨日我还亲眼见到陛下口吐黑血,当场昏厥!她就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皇帝吐血昏厥?药王的药是毒药?
这两个消息犹如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原本对林清瑶深信不疑的宫人百姓,脸上纷纷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端着药碗的手也迟疑了,指尖微微发颤,热汤微晃,几滴落在手背,竟也不觉烫。
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我就说嘛,哪有这么神的医术……”
“陛下龙体要是真出了事,我们都得跟着陪葬啊!”
“快,把药倒了!”
趴在林清瑶肩头的药灵气得浑身白毛都炸了起来,神念传音道:“主人!这贱人血口喷人!她昨夜偷偷潜入药房,将你赐给她的那碗汤换掉了,还敢倒打一耙!”
林清瑶却恍若未闻,在一片混乱的质疑声中,她神色淡然地缓步上前。
她没有看歇斯底里的林芝,也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只是静静地蹲下身,捻起一片沾着药液的碎瓷。
指尖触到湿滑的残片,微凉黏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滑腻感——那是“忘忧散”特有的脂质包覆。
她将碎片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随即,一抹冰冷至极的讥诮,在她唇角缓缓绽开。
“这汤里,加了‘忘忧散’的粉末,还有‘断魂藤’的汁液。”她站起身,目光终于落在了林芝骤然僵硬的脸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初服令人精神亢奋,久之则神志错乱,形同疯癫。你说……”
她向前逼近一步,眼神如刀,一字一顿地问:“是谁,让你来的?”
林芝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眼中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她怎么会知道?
这两种药材无色无味,混合后更是天衣无缝,连太医院的药尊都未必能分辨出来!
然而,林清瑶并未当众揭穿她背后的主使。
她只是环视一周,看着那些惊疑不定的面孔,声音清冷而有力:“真正的神药,不在方子,而在人心。”
话音未落,她素手一挥,一座崭新的炼药炉凭空出现,稳稳落在广场中央。
宫人们立刻送上清水与最基础的清心草药。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林清瑶并指如剑,指尖燃起一簇淡金色的火焰,轻轻点在药炉底座一个古朴的印记上。
“嗡——!”
那印记仿佛被唤醒的远古神兽,瞬间光芒大盛,竟是传说中的药王印!
无需柴火,整座药炉在印记的催动下,炉火自生,熊熊燃烧!
随着她并指一点,那簇淡金火焰倏然钻入炉底,药炉内药材瞬间腾起氤氲紫气,蒸汽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符文流转不息;四周空气开始震颤,远方山林间的草木精气隐隐向此地汇聚,形成一圈肉眼可见的灵雾漩涡。
百姓们屏息凝神,只觉胸口郁结渐消,连呼吸都变得绵长通透。
一刻钟后,新药熬成。
药香弥漫,比之前的安神汤浓郁十倍不止,光是闻着,就让人觉得胸中浊气尽散,耳畔似有清泉叮咚流淌,身心俱轻。
“想活命的,便来饮。”
她将药汤分赐给围观的百姓。
人们将信将疑地接过,凡是饮下汤药者,无不感到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瞬间通达四肢百骸,神清气爽!
几个患有顽固咳疾的老人,更是当场咳出几口浓稠的黑痰,喉咙一松,竟忍不住喜极而泣,跪地叩首。
人群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药师看着这一幕,竟是老泪纵横,喃喃自语:“是了……是了!三十年前,那个孩子也是这样,用最简单的药,救最难治的病……药王血脉,真的回来了……”
林清瑶听到他的低语,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
“三十年前……我确曾在江南义诊三年。可那时,我用的是另一个名字。”
夜色深沉,御花园。
沈渊一袭玄色常服,独自立于一株傲雪寒梅之下。
霜白的月光落在他肩头,衬得他清俊的面容有几分不真实的萧索。
他手中,正摩挲着一块残破的龙纹玉佩。
玉佩上,用古老的朱砂刻着半句诗:“毒染江山终不悔……”
而在玉佩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竟烙印着一朵小小的、栩栩如生的药王花印记。
他看着那印记,深邃的眸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低声自语:“原来早在二十年前,你们就已相识?”
“你终于发现了。”
一道清冷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林清瑶踏着月色缓步而来,白衣胜雪,仿佛要融入这片清寒的夜。
“那一世,我是你父皇请来为母后续命的药师,也是……你母亲唯一的妹妹。”
沈渊身形猛地一震,霍然回头,眼中满是惊涛骇浪:“你是我的……小姨?”
“轮回之后,血缘早已淡去。”她摇了摇头,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那块玉佩上,仿佛穿透了时光,“但我记得,你八岁那年,在母后的病榻前,抱着我说:‘阿瑶,你要一直活着,替我看遍这江山。’”
沈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句尘封在记忆最深处、早已模糊不清的童言,此刻竟无比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异变陡生!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夜的寂静!
一支淬着幽绿剧毒的短弩,如毒蛇吐信,直射林清瑶心口!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隐在暗处的周铁柱怒吼一声,飞身扑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林清瑶身前!
“噗嗤!”
短弩贯穿他的左肩,巨大的力道将他带得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
伤口处,黑色的血液迅速蔓延开来,皮肉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烈火灼烧朽木。
林清瑶的眼神骤然冷到极致!
她看也未看那弩箭射来的方向,只是素手一扬,一股无色无味的毒雾瞬间自她袖中弥漫而出,融入夜风。
“啊——!”
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一名伪装成修剪花木的园丁轰然倒地,全身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爆裂、溃烂,转眼便化作一滩血水,死状惨不忍睹。
林清瑶蹲下身,迅速封住周铁柱的穴道,指尖在那淬毒的箭簇上轻轻一捻,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腐心蛊……”
这毒,是南疆巫王教秘传,专为克制药王血脉而炼制,一旦入体,能腐蚀心脉,令任何灵丹妙药都失去效用。
“又是楚晚晴的手笔……”她眸中杀意翻涌,“这一次,她连棋子都不要了,竟想直接置我于死地。”
回紫宸殿的龙辇上,气氛压抑而沉寂。
沈渊亲自为周铁柱处理了伤口,此刻看着林清瑶苍白的侧脸,忽然伸手,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她手指轻轻抽搐了一下,仿佛还残留着方才捻动毒箭时的寒意。
那一刻,她看到的不是周铁柱流血的肩膀,而是前世他在同一位置替她挡下那一剑的画面——鲜血喷洒在她脸上,温热又刺骨,耳边是他最后的低语:“护住药王印……别回头……”
“刚才你说的前世……我能信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与渴望。
林清瑶没有回头,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漫天的星河,声音轻得仿佛一碰就碎:“你不信也没用。”
“因为从今往后,只要你痛,我会比你更痛。”
“你若流泪,我的心也会裂开。”
马车轻轻颠簸了一下,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疲惫地靠在他肩头,闭上了眼睛。
无人看见,在她纤长卷翘的睫毛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没入衣襟,了无痕迹。
蜷缩在她怀里的药灵,用小小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在心中小声嘀咕:“主人,你终于肯承认了……你也怕,会再一次失去他。”
龙辇驶向灯火通明的宫殿深处,而遥远的北境边关,夜色却被冲天的烽火染成了血红。
一名浑身覆雪、左臂残缺的斥候骑兵强撑至宫门外,战马跪倒于阶前,他口衔青铜虎符,嘶吼出“北境沦陷”四字后倒地不起。
守门禁军验符属实,立即启动“烽火八百里加急”程序,急报文书经由地下暗道直送枢密院值房,惊醒了值守官员。
寒风凛冽的哨塔之上,一面绣着黑蛇缠绕着一弯新月的狰狞旗帜,正迎着风雪,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