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日，清晨六点，薄雾笼罩东海。
林峰在书房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昨晚写给周岚的邮件已经发送成功。他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起身走到窗前。雾气中的城市朦胧不清，街灯在雾中晕开昏黄的光圈，像一双双疲惫的眼睛。
姜欣轻手轻脚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热牛奶：“又没睡床？”
“眯了会儿。”林峰接过牛奶，温热透过瓷杯传递到掌心，“你怎么起这么早？”
“今天轮到我值早班。”姜欣看了眼窗外，“雾这么大，你出门小心。”
“好。”林峰喝了口牛奶，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天下午小毅学校开家长会，我可能去不了，你……”
“我知道。”姜欣笑笑，“你忙你的，我去就行。昨天小毅还跟我说，爸爸在打大仗，不能拖后腿。”
林峰心里一暖，揽过妻子在她额头轻吻：“谢谢。”
六点三十分，林峰坐上车。雾气比刚才更浓了，能见度不到五十米。车子缓慢驶出小区，街上车辆都开着雾灯，像一群在牛奶里爬行的萤火虫。
杨学民坐在副驾驶，手里拿着平板电脑：“省长，今天上午的安排：八点半省委扩大会，讨论外贸数据核查立法草案；十点半会见央视夏灵记者团队；下午两点调研高新区，视察‘华夏芯’设备改造进展；晚上……”
“晚上的行程推到明天。”林峰打断他，“今天下午调研结束后，我要去趟省纪委。”
杨学民点点头，快速修改日程。车子在雾中缓慢前行，平时十五分钟的路程走了半小时。
七点整，车子驶入省委大院。林峰刚下车，就看见谢文远的专车也刚到。两人在办公楼门口再次相遇。
“林省长，早啊。”谢文远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羊绒大衣，围巾系得一丝不苟，看起来精神不错，“这雾天，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林峰微笑回应，“还是天晴了看得真切。”
两人并肩走进大楼，电梯里只有他们和各自的秘书。数字从1开始跳动，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听说‘华夏芯’的设备改造进展不错？”谢文远忽然开口。
“还在测试阶段，有进展，也有困难。”林峰答得滴水不漏，“陈启明总投了三十亿，省里也协调了政策支持。希望能尽快突破瓶颈。”
“陈启明……”谢文远轻轻重复这个名字，“启明科技的陈总，确实是实业报国的典范。不过林省长，我听说他昨天动用了三十亿资金参与护盘？这么大手笔，会不会影响企业经营？”
问题问得很刁钻，表面关心，实则暗指陈启明动用资金可能违规。
林峰神色不变：“陈总的资金是通过信托计划合规进入的，全程接受监管。而且他明确表示，这是基于对东海产业链安全的信心，属于战略性投资。省金融办已经备案，没有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谢文远点头，“我只是提醒一下，现在舆论敏感，一举一动都要经得起推敲。”
电梯到达楼层，门开了。两人各自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背影在走廊灯光下拉长，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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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半，省委扩大会准时开始。
今天会议室里多了几张陌生面孔——省人大常委会法工委的几位专家，还有从京城请来的两位国际贸易法学者。会议桌中央摆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蓝色封皮上印着《东海省对外贸易数据真实性核查办法（草案）》。
郑国明书记主持会议：“各位，今天专门讨论数据核查立法问题。这是东海省在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方面的一次重要探索，也是落实中央巡视整改要求的具体举措。草案已经征求了多轮意见，今天请各位专家和同志们最后把关。”
省商务厅新任临时负责人——原副厅长李建国站起来汇报草案要点。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处长临时受命，说话还有些紧张，但条理清晰：“……草案共七章四十二条，核心是建立‘数据采集-核查-公示-追责’的全链条监管机制。重点有三：一是明确企业主体责任，数据造假将纳入信用记录；二是建立跨部门数据共享平台，打破信息孤岛；三是设定梯度处罚标准，既要有威慑力，又要给整改空间。”
他汇报完，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讨论声。
谢文远第一个发言：“草案的方向我赞同，但有些条款是不是太严了？比如第三十一条，企业虚报数据超过百分之三十就要移送司法机关。这个标准会不会太低？外贸企业本来就面临各种不确定性，有时候为了保订单、保就业，数据有些出入也是无奈之举。”
这话一出，几位外贸企业的代表连连点头。
林峰放下手中的笔，缓缓开口：“谢副书记的顾虑有道理。但我想提醒各位，我们立法不是为了惩罚，是为了规范。如果标准定得太低，就起不到震慑作用；如果定得太高，又可能伤及无辜。关键是要科学合理。”
他看向法工委的专家：“王教授，您怎么看？”
被点名的王教授推了推眼镜：“从法律角度讲，处罚标准需要兼顾惩戒性和可行性。我建议可以设定一个梯度：虚报百分之十以下，行政处罚；百分之十到三十，加重处罚并纳入信用记录；百分之三十以上，才考虑移送司法。同时要设置‘主动纠正减免’条款，鼓励企业自我整改。”
这个建议比较折中，不少人点头赞同。
会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逐条讨论草案条款。争论最激烈的是数据共享平台的权限问题——哪些部门可以接入？数据如何使用？保密责任如何划分？
林峰耐心听着各方意见，偶尔插话引导讨论方向。他的发言不多，但每次都能切中要害。当有人质疑“数据共享会不会泄露商业机密”时，他举了个例子：
“去年我省破获的一起骗取出口退税大案，案值五个亿。破案的关键，就是海关的报关数据和税务局的退税数据比对上了。如果当时有数据共享平台，可能案发前就能预警，不至于造成这么大损失。”
例子很具体，说服力很强。质疑声小了。
上午十一点，草案基本敲定。郑国明书记最后拍板：“原则通过。法工委根据今天讨论意见做最后修改，下周提交省人大常委会审议。散会。”
人们陆续离开。林峰收拾文件时，谢文远走过来，压低声音：“林省长，草案这么一搞，外资会不会有顾虑？”
“有顾虑的外资，是怕见光的。”林峰坦然道，“真正守规矩的企业，欢迎透明。谢副书记，您说呢？”
谢文远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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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高新区“华夏芯”公司。
温知秋站在车间里，眼睛死死盯着监控屏幕。经过改造的设备已经连续运行了四个小时，没有出现故障停机。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曲线平稳得像一条直线——定位精度0.095微米，温度波动控制在正负0.1度之内，良品率……百分之八十九。
“百分之八十九……”她喃喃重复这个数字，手指微微发抖。
旁边的王工长舒一口气：“温总，成了。虽然比进口设备的百分之九十五还差一点，但已经远超预期了。”
“而且校准时间缩短到了十二分钟。”张工补充道，“按照这个效率，月产量能到六万片，加上代工厂那边，十万片的订单……能赶上。”
车间里响起压抑的欢呼声。几个年轻技术员互相击掌，眼圈都红了。这半个月，他们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吃住都在公司，终于熬出了曙光。
温知秋转过身，看着这些并肩作战的伙伴，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最后，她只是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谢谢大家。”
她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林峰的号码。铃响三声，接通。
“林省长……”她的声音哽咽了，“设备……测试成功了。良品率百分之八十九，产量能达到六万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林峰沉稳的声音：“好。辛苦了。告诉所有人，这个月的奖金翻倍，省里出。”
“不是钱的事……”温知秋擦了下眼角，“是……我们做到了。”
“我知道。”林峰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你们做到了。接下来，就是开足马力生产，按时交货。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
挂掉电话，温知秋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到地上。她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轻轻抽动。王工想过来安慰，被张工拦住了。
“让她哭会儿吧。”张工轻声说，“这半个月，她压力太大了。”
窗外，雾气正在散去，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车间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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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省纪委招待所。
顾清晏已经收拾好东西。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几本书，还有那个老旧的保温杯。省纪委的同志在门口等她：“顾处长，车准备好了。林省长交代，直接送您回家。”
“谢谢。”顾清晏提起箱子，走到门口又停下，“那些材料……都移交了吗？”
“移交了。”省纪委的同志点头，“赵建国书记亲自签收的。顾处长，您这次立了大功。”
顾清晏摇摇头，没说什么。她走出招待所，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已经半个月没见到太阳了。
车子驶向市区。顾清晏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半个月，她住在那个十平方米的小房间里，每天写材料、整理线索、回忆细节。有时候半夜惊醒，会怀疑自己做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但现在，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
她知道，值得。
车子在她家小区门口停下。顾清晏刚下车，就看见单元楼门口站着两个人——是她处里的小张和小李，手里还提着水果和花。
“顾处长！”小张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您可回来了！处里大家都想您呢！”
小李接过她的箱子：“顾处长，王处长被抓后，处里风气好多了。新来的临时负责人李副厅长说了，要恢复您所有工作，还要给您申报嘉奖。”
顾清晏看着这两个年轻人真诚的脸，心里那块冰慢慢化了。她点点头：“谢谢你们。走吧，上楼。”
家里半个月没住人，落了一层薄灰。小张和小李主动帮忙打扫，三个人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收拾干净了。
送走同事，顾清晏坐在沙发上，环顾这个简单的家。两室一厅，装修朴素，最多的就是书。她忽然觉得，这里比那个招待所的房间，温暖多了。
手机震动，是林峰发来的信息：“回家了？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来我办公室一趟，有工作要布置。”
顾清晏回复：“好的，林省长。随时待命。”
放下手机，她走到阳台上。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金红色。远处金融街的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晚霞，像一座座燃烧的水晶塔。
这座城市，正在慢慢变好。
而她，是见证者，也是参与者。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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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林峰办公室。
夏灵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里翻着最新的收视率报告：“林省长，昨晚专题片播出后，东海卫视的收视率创了今年新高。网络播放量已经破千万，评论区的风向也转了，都在夸东海企业有骨气。”
“辛苦你了。”林峰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批阅文件，“不过舆论战还没结束。我听说‘东海新视界’今天又发了几篇文章？”
“发了，但没什么水花。”夏灵笑道，“现在网友聪明着呢，一看就知道是带节奏的。还有人挖出‘东海新视界’背后的资本，跟‘星海科技’有关联。这下好了，自己打自己脸。”
林峰点点头，放下笔：“夏灵，接下来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您说。”
“拍一个系列纪录片，名字就叫《东海脊梁》。”林峰认真地说，“不只拍企业家，也拍技术工人、基层干部、普通劳动者。记录这个城市在转型升级中的真实面貌，记录那些默默奉献的人。”
夏灵坐直身体，眼睛亮了：“这个主意好！我早就想做了，就是怕您觉得太……煽情。”
“真实的东西，不煽情。”林峰说，“我们需要让更多人看到，东海不是靠投机取巧发展起来的，是靠千千万万普通人一点一滴干出来的。”
“我明白了！”夏灵站起来，“我这就回去准备方案。对了，温总工那边……”
“设备测试成功了。”林峰脸上露出笑容，“你可以去拍续集了。”
“太好了！”夏灵兴奋地拿起包，“那我先走了，林省长您忙！”
她风风火火地离开，办公室里重归安静。林峰走到窗前，夕阳的余晖洒满房间。今天一天，三条战线都有进展——数据核查立法通过，设备测试成功，顾清晏安全回家。
形势正在好转。
但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放松。
他拿起加密手机，拨通了秦风的号码：“文件分析得怎么样了？”
“正在做。”秦风的声音很严肃，“头儿，情况比预想的还严重。谢文远不仅涉及经济问题，还可能……泄露了一些敏感信息给境外势力。具体内容，我需要更多时间核实。”
林峰的心沉了沉：“抓紧。另外，加强对谢文远及其身边人的监控。他最近有什么异常？”
“他今天下午约了德瑞克斯的罗伯特，在私人会所谈了两个小时。李锐监听到部分内容——他们在讨论‘备用方案’，具体是什么还没听清。另外，谢文远的儿子谢浩，昨晚订了回国的机票，明天到东海。”
“谢浩回国？”林峰皱眉，“这个时候回来……”
“可能是感觉到了危险，想转移资产或者……跑路。”秦风说，“要不要在机场控制他？”
“不用。”林峰沉吟，“让他回来。派人24小时监控，看他接触谁，做什么。这可能是个突破口。”
“明白。”
挂掉电话，林峰站在窗前久久不动。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远处的东海湾，海面倒映着璀璨的光，像撒了一把碎钻。
这座城市很美。
但美丽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今天的三线告捷，只是阶段性的胜利。
真正的决战，还没开始。
但至少，反击的号角，已经吹响了。
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打开台灯。灯光下，那份《东海省对外贸易数据真实性核查办法（草案）》的终稿静静躺在桌上。
翻开扉页，第一行字写着：“为促进对外贸易高质量发展，营造公平透明营商环境……”
公平，透明。
这两个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但再难，也要做。
因为这是方向，是底线，是初心。
窗外传来隐约的汽笛声，是夜航班机起飞的轰鸣。
这座城市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而他的战斗，也还在继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