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三个字，如同三根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慕怀春的耳膜，穿透心脏。
所有积压的质问，所有翻腾的怒火，所有日夜煎熬的恨意与不甘，在这一刻瞬间凝固。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结冰时发出的细微脆响。
慕怀春下意识挣了挣被沈逢春紧紧握住的手腕，却发现对方力道大得惊人，根本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那紧握的姿态，与脸上全然陌生的迷茫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慕怀春拧紧眉头，另一只手带着怒气猛地抬起，用力掐住沈逢春的下巴，
迫使对方不得不直视自己，那双妖冶的凤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看着我，好好看看，告诉我，我是谁？！”
沈逢春被迫看着人，眼底却只有一片真切的，毫无作伪的疑惑。
他甚至带着点不耐烦，抬手“啪”地一下拍掉了慕怀春钳制他下巴的手，语气带着醉意和疏离：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
那个曾经被自己从泥泞里捡起来，小心养着，一点点把人越养越好。
最终却用最温柔的姿态骗取全部信任，然后亲手将冰冷的刀送入他腰腹，
剖走他鲛珠的人……现在居然轻飘飘地说，不认识他了？
是了。
慕怀春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从喉咙深处溢出，带着自嘲和一种刻骨的悲凉。
他怎么就忘了呢？
有些人最是擅长用遗忘来逃避罪责，粉饰太平。
这可真是……比直接捅一刀，还要痛彻心扉。
笑声在寂静的小巷里回荡，渐渐平息，最终彻底冷下，凝结在慕怀春妖艳却苍白的脸上。
偏偏在这令人窒息的冰冷时刻，沈逢春却突然主动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慕怀春颈间。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另一只手抚上慕怀春的脸颊，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和探究的意味。
“我见过你。”他喃喃道，眼神依旧迷蒙。
“……”
慕怀春被这反复无常的举动弄得心头火起，他扭过头，避开沈逢春的触碰，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倒是没想到，你变脸这么快。”
前一刻说不认识，下一刻又说见过，真是彻头彻尾的骗子。
“没有骗你。”
沈逢春固执地又凑近些，几乎与他鼻尖相抵，声音很轻，带着梦呓般的笃定，“我在梦里……见过你。”
梦里？
“……沈逢春，”
慕怀春像是被彻底点燃的炸药，瞬间炸毛，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和愤怒。
“你到底还想从我身上骗走什么？一颗鲛珠还不够吗？”
难道连他仅剩的，可悲的执念和恨意，也要被这拙劣的遗忘戏码夺走？
沈逢春被慕怀春激烈的反应弄得愣住了。
他看着慕怀春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眼尾，那双总是带着风流笑意的凤眼里此刻盛满了破碎的痛楚。
鬼使神差地，再次凑近，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慕怀春的额头上，带着醉意的声音含混不清，却在努力安抚：
“你别生气。”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接触，让慕怀春被烫到一般，踉跄着向后倒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带来一阵钝痛。
“我没生气……”
他下意识地狡辩，声音却戛然而止。
温热鲜红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从沈逢春的眼角滑落。
那不是泪。
是鲛人族契约的反噬。
当被鲛人以鲛珠力量标记过的人类，彻底遗忘契约的内容与缔结者时，反噬便会开始。
不是突如其来的惩罚，而是如同附骨之疽般，随着遗忘的加深而逐渐加重，
永无止境的折磨，会从精神到肉体，一点点蚕食遗忘者的生机。
“疼……”
沈逢春终于松开了紧握着慕怀春的手，痛苦地蜷缩起身子，脱离般蹲在地上，
双手死死捂住仿佛要裂开的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呻吟。
慕怀春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曾经给予自己最深重伤害的人，此刻正因为遗忘而承受着酷刑。
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这个骗子遭到了报应。
可是……为什么心脏会这么痛，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慕怀春单膝跪在沈逢春面前，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捧起对方布满痛苦和冷汗的脸，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看着我……沈逢春，看着我，想起来什么了吗？”
沈逢春涣散的瞳孔在慕怀春的声音中艰难地重新聚焦，
落在他那张妖冶却带着痛楚的脸上，目光最终定格在他那双凤眼上，喃喃道：
“珍……珠……你哭了……”
慕怀春呼吸一窒，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扯开自己衬衫的下摆，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腰腹间，三道交错狰狞，蜈蚣般盘踞的陈旧伤疤，
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和沈逢春的眼前。
“这个。”
慕怀春抓住沈逢春的一只手，强行按在那粗糙凸起的疤痕上，
“这也是你忘掉的事情之一，现在……想起来了吗？”
掌心下是凹凸不平，象征着残酷过往的触感。
沈逢春眼底的血色瞬间变得更加浓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深处轰然炸开。
他猛地扑上前，紧紧抱住慕怀春，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锁骨。
那不是调情的轻啮，而是野兽般的撕扯，要将所有的痛苦和迷茫都发泄出来。
“为什么……”
犬齿深陷在皮肉中，沈逢春的呜咽从齿缝间溢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痛苦，
“为什么……偏偏是我……”
慕怀春吃痛地扬起头，颈线绷紧，却没有推开他，
反而用更大的力道将怀中颤抖的身体更紧地拥住。
巷子口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慕怀春立刻用自己宽大的风衣将沈逢春整个裹住，遮挡住他狼狈的模样和脸上的血泪。
听到沈逢春那声痛苦的呜咽，慕怀春以为他是在质问为何要与他缔结这带来痛苦的契约。
慕怀春索性凑近对方被血和泪濡湿的耳廓，低沉而缱绻，一字一句地低语：
“因为你偷了我的东西……沈逢春，你偷走了我最珍贵的东西。”
“所以，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想赖账。”
这像是最恶毒的诅咒，又像是最特殊的情话，将早已纠缠不清的命运，再次牢牢捆绑在一起。
怀里的身体终于停止了剧烈的颤抖，慕怀春低头看去。
发现沈逢春不是情绪稳定了，而是疼得彻底晕了过去，
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他沉默地打横抱起这个给自己带来无尽痛苦，
此刻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麻烦精，转身走出昏暗的小巷。
不远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明亮灯光下，慕笙歌静静伫立，手里拿着一盒刚刚买下的牛奶。
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看完了这一整出爱恨情仇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