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的密谋,恰似深冬寒夜里悄然攀援的毒藤,带着致命的阴鸷,在京城的暗影中无声蔓延。公孙策的智计如蛛网般缜密,李瑾的执行力似刀锋般狠厉,二人联手布下天罗地网,数条毒计齐头并进,直指那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则暗藏软肋的靖安侯府。
靖安侯府近日风头无两。世子沈青(沈清辞)北境大捷,凭赫赫军功晋封国公,一时间登门道贺的勋贵朝臣络绎不绝,朱漆大门前车水马龙,喧嚣了整月有余。可这繁华之下,却是外人不知的隐忧——靖安侯本人镇守边关多年,久未归京,府中虽有沈青坐镇,根基却终究不及那些盘根错节的老牌勋贵深厚。这般外强中干的光景,恰恰成了公孙策与李瑾眼中最易击破的猎物。
夜色如墨,泼洒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亥时已过,万籁俱寂,连最是喧闹的市井也陷入沉睡。位于城东勋贵区的靖安侯府,终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重归往日的宁静。两尊威武的石狮蹲守在大门两侧,在清冷的月色下投射出斑驳的暗影,仿佛沉默的卫士,却不知暗处的毒蛇已悄然逼近。朱漆大门紧闭,门环上的铜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府内多数院落的灯火早已熄灭,唯有几处值夜的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烛火,如同暗夜中零星的萤火。巡夜的家丁提着绘有“靖安”二字的灯笼,脚步轻缓地穿梭在庭院中,灯笼摇曳的光晕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脚步声在空旷的青砖地上回响,更添了几分深夜的寂寥。
然而,这片看似平和的寂静之下,暗流已然汹涌,阴影在墙角、廊柱后悄然蠕动,凝聚成令人心悸的杀机。
距离靖安侯府后巷不过百余步的地方,有一座荒废许久的宅院,平日里少有人至,此刻却透出一丝微弱的烛火,在沉沉夜色中显得格外诡异。院内正屋中,灯火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熏香与霉味混合的气息。工部尚书李瑾并未亲自现身,出面的是他的心腹管家李福。此人年过五旬,面容枯槁,眼角的皱纹里仿佛都藏着算计,此刻正端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旁,目光阴鸷地盯着对面的男子。
那男子身形干瘦,肩膀微微佝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靖安侯府三等仆役服饰,正是府中负责洒扫庭院、搬运杂物的赵四。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不安与贪婪的光芒,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显得有些局促。桌上,赫然摆放着一小袋沉甸甸的银锭,足有五十两之多,银锭反射着烛火的微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旁边还压着三张面额各百两的银票,纸张摩挲间,透着诱人的财富气息。
“赵四,”李福的声音沙哑如破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的财物,“这些,只是定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四那瞬间发亮的眼睛,语气愈发冰冷,“事情办成,后续还有三倍于此的酬劳,保你一家老小富贵无忧,远离这京城的是非之地。”
赵四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死死黏在银锭和银票上,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本就是个嗜赌如命的主儿,前段时间在赌坊输得倾家荡产,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那些追债的人凶神恶煞,扬言再不还钱就要打断他的腿,甚至卖了他的妻儿抵债。这些日子,他正愁得走投无路,李福的出现,无疑是给了他一根救命稻草,只是这稻草上,却裹着致命的毒药。
“但若是办不成,或者走漏了半点风声……”李福的话锋陡然一转,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眼中闪过的狠厉,如同寒冬的冰刃,让赵四打了个寒颤。他知道,李福背后是权倾朝野的李瑾,若是坏了他们的事,自己和家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小……小人明白,明白……”赵四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有些发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只是……外书房平日看管甚严,侍卫日夜巡逻,尤其是国公爷回府后,更是下了令,寻常人不得靠近半步。那……那东西,要放进去,恐怕不易……”他说着,眼神中露出几分迟疑,外书房是沈青处理公务、读书写字之地,防卫之严,他这个三等仆役深有体会。
李福冷哼一声,显然早已料到他会有此顾虑,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推到赵四面前。那物件约莫巴掌大小,呈扁平状,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隐约能感觉到其沉甸甸的质感。“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问题。”李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明日午时,会有一批新采买的墨锭和宣纸送入府中,到时候会安排你负责搬运至外书房附近的库房。途中,会有人制造一点小小的混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你只需趁乱,将此物塞入外书房窗下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花盆底之下,用土稍作掩盖即可。”
他细细叮嘱道:“动作要快,要自然,切记不可慌张。那盆兰花本就快要枯萎,平日里少有人打理,绝不会有人察觉到异样。”
赵四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油布包,入手冰凉沉重,仿佛握着一条冬眠的毒蛇,让他浑身不适。他隐约能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定然是足以让靖安侯府万劫不复的物证。一旦事发,他这个执行者,必然是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到时候不仅自己性命难保,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可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桌上那白花花的银锭和银票上,想到赌坊那些人的威胁,想到妻儿期盼的眼神,心中的挣扎瞬间被贪婪吞噬。他把心一横,紧紧攥住油布包,塞进了怀里,贴身藏好,仿佛那不是致命的毒药,而是能改变他命运的珍宝。
“小人……一定办到!”赵四抬起头,眼神中已然没了迟疑,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与此同时,京城另一端的一处隐秘宅院,这里是公孙策的秘密联络点。院内布置简洁,只有一张案几,几把椅子,案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些看似寻常的古籍,实则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此刻,公孙策正端坐案前,捻着颔下的山羊胡,目光专注地看着桌上的一封书信。
这封书信,正是他精心策划的另一枚杀器。写信之人是他特意找来的笔迹高手,模仿的是已故靖安侯夫人一位远房表亲的字迹。那位表亲多年前曾因生意往来,与北境的一些部落有过接触,后来因病去世,早已不在人世,用他的笔迹伪造书信,最是不易被察觉。
信中的内容经过公孙策反复推敲,写得含糊其辞,却暗藏机锋。信中提及“承蒙侯府关照,提供边境布防消息,助我等渡过难关”,又承诺“后续必有厚报,望日后继续互信互助”,落款处则是北境某个已被剿灭部落首领的化名,还盖有一枚仿制的部落印记。为了让这封书信看起来更像多年前的旧物,公孙策特意选用了泛黄的古纸,墨迹也经过特殊处理,带着几分岁月侵蚀的斑驳感,乍一看去,与真正的旧信别无二致。
“此信虽不能直接钉死沈青,但足以在陛下心中种下一根刺。”公孙策的声音低沉而阴狠,对站在面前的一个黑衣人说道。那黑衣人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静静听着他的吩咐。“一旦那‘物证’在侯府被发现,再结合此信,由我们在朝中的人适时抛出……哼哼,通敌叛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公孙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届时,就算沈青军功再高,陛下再信任,也必然心生猜忌,下令严查!只要调查一开始,我们就有的是办法,将这把火,彻底烧到沈青身上!到时候,靖安侯府上下,一个也跑不了!”
黑衣人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只是躬身行了一礼,接过公孙策递来的书信,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公孙策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浓茶,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他与李瑾联手,布下这天罗地网,就不信沈青能逃得过这一劫。
次日午时,阳光正好,温暖的光线洒在靖安侯府的庭院中,驱散了清晨的薄雾,让整个府邸都显得格外明亮。府侧门处,果然如李福所言,来了一队送货的伙计,推着几辆马车,车上装满了崭新的墨锭、宣纸和砚台,都是沈青特意吩咐采买的文房用品。
“各位辛苦,这边请。”负责接收货物的管事笑着迎了上去,指挥着府中的仆役帮忙卸货。赵四混在几个仆役当中,心中既紧张又兴奋,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他时不时地瞟向外书房的方向,心中默默盘算着待会儿的行动。
按照事先的安排,他和另外几个仆役一起,抬着装满墨锭和宣纸的箱子,朝着外书房附近的库房走去。外书房位于府中较为僻静的区域,周围栽种着几株古松,环境清幽,此刻有两名侍卫正站在院门两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就在队伍经过外书房院门不远处时,意外突然发生。一个抬着箱子的仆役“哎呀”一声,脚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踉跄,手中的箱子瞬间倾倒在地。“哗啦啦——”箱子里的砚台、笔洗等物滚落出来,摔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格外响亮。
“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负责看管的管事立刻呵斥道,快步走上前来,脸上满是不悦。
那仆役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管事饶命,管事饶命!小人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脚下打滑……”
周围的侍卫和其他仆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围了过来,有的帮忙收拾地上的碎片,有的则在一旁议论纷纷。现场顿时陷入一片小小的混乱。
就是现在!
赵四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他趁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摔倒的仆役和地上的狼藉上,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悄悄脱离了队伍。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着头,如同泥鳅般溜到外书房的窗下。
窗下果然摆放着一盆兰花,那兰花叶片枯黄,花瓣也早已凋零,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花茎,显然是许久没有打理,已然半死不活。赵四飞快地蹲下身,假意弯腰系鞋带,另一只手则迅速伸进怀里,掏出那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他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好不容易才拨开兰花盆底的浮土,将油布包塞了进去,又用泥土轻轻掩盖好,恢复了原状。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时间,快得如同闪电。赵四站起身,手心和后背全是冷汗,双腿都有些发软。他强作镇定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快步走回搬运的队伍中,加入到收拾残局的行列中,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慌乱的神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管事还在训斥那个摔倒的仆役,侍卫们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顺利完成。赵四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是一想到怀里那笔即将到手的巨款,他的心中又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狂喜。
当日下午,靖安侯府的厨房里,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帮佣的婆子王妈妈正低头择着菜,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周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窥探。她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脸上布满了皱纹,平日里为人低调,沉默寡言,在府中做了十几年,算是个老人了。
没人知道,这位看似老实本分的婆子,早已被李瑾收买。王妈妈的儿子在陇西李氏的一处田庄上做管事,前段时间因为挪用田庄的公款赌博,被人抓了个正着。李瑾的人找到了她,威逼利诱,若是她肯为他们效力,监视靖安侯府的动向,就饶了她儿子一命,还会给她一笔丰厚的酬劳。为了儿子的性命,王妈妈不得不屈从,成了安插在侯府内部的一颗棋子。
就在刚才,李瑾的人通过秘密渠道给她传来了新的指令:留意府中任何异常动向,尤其是国公爷沈青和几位主子的言行,若有任何关于北境、关于书信、关于侯爷旧部等方面的谈论,需立刻设法传递出去。
王妈妈的心中满是惶恐,她知道自己干的是掉脑袋的勾当,一旦暴露,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会连累整个家族。可她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择菜,只是眼神变得更加警惕,耳朵也竖了起来,仔细听着周围人的谈话。
几个相熟的婆子见她今日有些魂不守舍,眼神古怪,便笑着打趣道:“王妈妈,你今日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王妈妈心中一惊,连忙掩饰道:“没……没什么,就是昨晚没睡好,有些犯困罢了。”她勉强笑了笑,低下头,不再说话,心中却愈发紧张,生怕自己露出破绽。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靖安侯府的亭台楼阁上,将整个府邸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府中的池塘里,荷花早已凋谢,只剩下几片残叶漂浮在水面上,偶尔有几条红色的锦鲤游过,激起一圈圈涟漪。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整个府邸显得安详而美好,仿佛一幅宁静的江南水墨画。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是杀机四伏。
沈青正在自己的院子里与秦岳商议军务。秦岳是他北境时的副将,此次随他一同回京,依旧在他麾下效力。二人站在院中桂花树下,低声交谈着,话题围绕着北境的边防部署、军队训练等事宜。沈青身着一身月白色锦袍,腰间束着玉带,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军人的刚毅与沉稳。他专注地听着秦岳的汇报,时不时地点头,提出自己的见解,丝毫没有察觉到,一张致命的罗网已然在他头顶悄然张开。
“国公爷,北境的新兵训练进展顺利,只是粮草供应方面,还需朝廷多加支持。”秦岳躬身说道,语气恭敬。
沈青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我已上奏陛下,相信不久便会有批复。你回去后,继续加强训练,切不可松懈,北境局势复杂,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是,末将明白!”秦岳抱拳应道。
与此同时,沈青的姐姐沈清鸢从东宫派人送来了几样时新点心,还有一封家书。沈清鸢如今是太子妃,深得太子宠爱,虽身在东宫,却始终牵挂着母家。家书内容寻常,无非是问候父亲靖安侯的身体,叮嘱沈青注意休息,不必过于操劳,字里行间满是兄妹情深。沈青读完书信,脸上露出一丝暖意,吩咐下人将点心分发给府中的下人,心中却并未多想,更不会察觉到,母家府邸已被毒蛇盯上。
外书房窗下,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花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没人知道,它的盆底之下,正藏着两枚致命的毒牙——一枚刻有北境敌对部落图腾的青铜令牌,以及一小卷记录着边境废弃隘口地形的羊皮纸。它们被泥土掩盖着,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等待着被人发现的那一刻,届时,必将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而赵四和王妈妈,这两个被安插在侯府内部的“眼睛”,也如同潜伏的毒虫,开始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这座府邸的一切。赵四拿到了定金,心中稍定,却也愈发谨慎,平日里干活更加卖力,试图掩盖自己的异常;王妈妈则依旧在厨房中默默劳作,将自己的窥探之心隐藏得极好,如同一个真正老实本分的婆子。
阴云,已在不知不觉间,笼罩了靖安侯府的上空。危机如同暗夜中滋生的苔藓,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蔓延,渗透进府邸的每一个缝隙。公孙策与李瑾布下的毒计,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然收紧,只待一个合适的契机,便会彻底爆发,将这看似固若金汤的靖安侯府,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刻,府中的主人们,还沉浸在新得荣耀的喜悦与谋划未来的忙碌之中,对迫近的危险,惘然未觉。他们不知道,一场足以毁灭整个家族的灾难,正在悄然酝酿,即将来临。京城的风,似乎变得愈发寒冷,带着一丝不祥的预兆,吹拂着这座看似平静的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