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的身影彻底消散，如同从未存在过。凝固的混沌恢复了流动，翻涌的色块与混乱的能量再度充斥视野，仿佛刚才那决定命运的一刻，只是濒死前的一场幻梦。
但玄渊知道，那不是梦。
体内那沉甸甸的、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一亿年时限，身旁曦那比万载玄冰更加沉寂冷冽的气息，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契约已成，赌约开始。
月白流星依旧在混沌中穿行，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方向也不再明确，带着一种漫无目的的飘忽。曦沉默地站在前方，背影孤绝清冷，月白色的裙裾在混沌气流中微微拂动，仿佛一尊失去了所有温度与生机的玉雕。
那种压抑的静默，比混沌中的噪音风暴更让人窒息。
“老……老大……” 炎烬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巨大的茫然，“一亿年……证明‘未知’……这……这怎么可能……” 它的火焰化身明灭不定，仿佛随时可能被这恐怖的未来压垮。
“逻辑核心无法处理该命题。‘全知全能’定义下的‘未知’本身即为悖论。生存策略计算……无解。” 虚络的声音充满了数据过载的混乱，它的理性分析在凌霄那超越逻辑的存在面前彻底失效。
玄渊没有回答。他艰难地移动着依旧酸痛的身体，走到曦的身侧稍后的位置。他看着她笼罩在月辉光晕中、看不清神情的侧脸，喉咙有些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而沉重的话：
“前辈……对不起。”
是因为他的弱小，因为他被选为“变量”，才将这位神秘的古老者拖入了凌霄那看似永恒的无聊游戏之中，成为了……抵押品。
曦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凝视着前方无垠的混沌，仿佛能看透万千世界的生灭。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但仔细听，却能察觉到一丝极淡的、仿佛被冰封了的疲惫。
“无需道歉。选择，是我做的。”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凌霄……他早已看透了一切。即便没有你，他也会找到其他理由，其他方式。无聊，是他唯一的‘真实’，也是他唯一的……‘动力’。”
她微微侧首，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落在了玄渊的脸上。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平静和淡漠，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又仿佛在凝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你，是他漫长岁月中，罕见的‘意外’。”曦缓缓道，“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推演出你所有的可能性。这，便是你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优势。”
玄渊迎着她的目光，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能感觉到，曦的话语中，蕴含着远超他理解的信息。“意外？优势？”
“源核，并非简单的力量之源。”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话题引向了更深处，“它是‘基石’的碎片，是构筑我们脚下这无尽时空、万千法则的……最初代码的残骸。”
最初代码的残骸？！玄渊瞳孔骤缩！他从未想过，源核的来历竟是如此惊人！
“归一，也并非简单的拼接。”曦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沧桑，“那是试图重构基石，乃至……重写部分底层规则的疯狂之举。成功与否，无人知晓。但失败者，皆化为了滋养‘代码’的养料，如同你所见过的那些骸骨。”
重构基石！重写规则！
玄渊倒吸一口冷气，他终于明白，为何曦之前会说强行归一的下场是被同化！这根本不是寻常修士能够触碰的领域！
“凌霄……他想要什么？”玄渊忍不住问道。一个全知全能的存在，为何会对源核归一，对他这个“意外”如此感兴趣？
曦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深邃的光芒，那光芒中，似乎蕴含着对某个终极谜题的困惑与……一丝忌惮。
“他自称‘观测者’，记录一切，知晓一切。”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某个无处不在的存在听去，“但‘全知’，或许本身就是一个囚笼。他推演了所有已知的‘可能性’，看到了所有既定的‘结局’。于是，一切对他而言，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无聊。”
“他渴望‘未知’，渴望‘变数’，渴望能超出他推演剧本的……真正的‘意外’。”
“你的出现，你引动的源核，你于绝境中展现的、连他都未能完全预料的手段……或许，让他看到了一丝……打破这永恒囚笼的‘裂痕’。”
打破永恒囚笼的裂痕？！
玄渊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震颤！凌霄那看似随意投下的赌约，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惊人的目的！他不是在玩游戏，他是在寻找……破局者！
“所以，他给你时间，给我……枷锁。”曦的目光重新投向无尽的混沌，带着一丝认命般的淡漠，“他想看看，你这颗意外的种子，在漫长的岁月和绝对的压力下，究竟能长出怎样的果实。是想看看，你这微弱的变量，能否最终……扰动他那全知的定数。”
寂静再次降临。
玄渊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只感觉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整个宇宙般压在他的肩头。他不是在为自由而战，他甚至不仅仅是在为自己而战。他的身上，似乎还寄托着打破某个至高存在永恒无聊状态的……一丝渺茫希望？以及，身旁这位古老者被迫付出的……自由。
“一亿年……”玄渊喃喃自语，眼中最初的震惊与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冰冷的坚定，“既然退无可退，那便……走下去！”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曦：“前辈，我该怎么做？”
曦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那冰封般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缓和。
“活下去。变强。”她的回答简洁而直接，“找到散落的所有源核碎片。理解它们，掌控它们，而非被它们掌控。在你试图向凌霄证明‘未知’之前，你必须先走到……他所‘已知’的尽头。”
她抬起手，一点清冷的月辉在她指尖凝聚，化作一枚小巧精致的月牙形玉坠，玉坠中心，有一点混沌气流在缓缓旋转。
“这是‘溯光印’，蕴含我一丝本源气息，可于混沌中为你指引大致方向，避开某些已知绝地，亦能在危急时刻，为你抵挡一次致命攻击。”她将玉坠递给玄渊，“它能帮你，但也可能引来觊觎。慎用。”
玄渊郑重地接过玉坠，触手温润，仿佛带着曦身上那清冷的气息。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以及与源核碎片之间那微弱的联系。
“多谢前辈。”他将玉坠紧紧握住，这不仅是护身符，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与责任。
曦微微颔首：“我能做的，仅此而已。接下来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凌霄虽与我立约，但他不会干涉你的成长过程，甚至会‘乐于’见到你遭遇各种挑战与绝境。唯有如此，才能采集到最‘真实’的数据。”
她顿了顿，最后看了玄渊一眼，那目光深邃如同星海：“记住，玄渊。你的道，是混沌。混沌的真意，在于无限的可能性。不要被任何既定的道路，包括凌霄的推演，也包括我今日所言……束缚住你的脚步。”
话音落下，她周身月辉大盛，身影开始逐渐变得透明、虚幻。
“前辈！”玄渊心中一紧，上前一步。
“契约之力已在召唤。”曦的声音变得空灵而遥远，她的身影如同水中月影般缓缓消散，唯有最后的话语清晰地传入玄渊耳中，“我会在凌霄的‘陪伴’下，游历那些早已被他记录在案的‘风景’……望你，莫要让我这漫长的‘监禁’，变得毫无价值。”
“珍重。”
最后两个字落下，曦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缕渐渐消散的、清冷的月辉余韵，以及那枚在玄渊掌心散发着微光的溯光印。
混沌之中，只剩下玄渊一人。
他站在原地，许久未曾动弹。手中玉坠的温润触感，灵魂深处那一亿年的倒计时，脑海中回荡的关于源核、基石、凌霄目的的惊人信息，以及曦那最终消散的、带着嘱托与一丝悲凉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了他的身上。
前路漫漫，强敌环伺，头上还悬着一位全知全能的观测者。
希望渺茫，未来未知。
“老大……” 炎烬看着玄渊沉默而紧绷的侧脸，担忧地唤道。
“生存目标已更新：在一亿年内，达成‘超越凌霄推演’状态。当前进度：0.0000001%……” 虚络试图重新建立逻辑模型，但得出的数据依旧令人绝望。
玄渊缓缓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混沌中那混乱而冰冷的“空气”。他眼中的迷茫与沉重，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杂质，被一点点炼化，最终只剩下一种历经千劫百难而不磨、直视永恒绝望而不灭的坚毅光芒。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溯光印，又感受了一下识海中与另外两块源核碎片以及混沌印记的清晰联系。
路，还在脚下。
他转过身，不再看向曦消失的方向，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混沌那未知的、深邃的尽头。溯光印散发出微弱的指引，源核碎片传来模糊的共鸣。
一亿年很长，长到足以让星辰诞生又寂灭。
但对他来说，每一天，都将是与时间赛跑，与命运博弈的战斗。
“我们走。”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心。
灰色的流光再次亮起，包裹住他的身躯，比以往更加凝练，更加内敛，带着一种破而后立的锋芒，循着溯光印与源核的指引，向着那充满了无尽挑战与渺茫希望的未来，疾驰而去。
混沌无垠，纪元更迭。
观测者的游戏，仍在继续。
而变量……已然上路。
【最终章记录。变量‘玄渊’状态：已激活，潜力评估：∞（待观察）。监管变量‘月曦’状态：已绑定。】
【永恒赌约，正式生效。数据采集协议持续运行……】
【那么，于无尽的时光尽头……再会了。我亲爱的，‘破局者’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