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派和乐融融的盛世景象。身着霓裳的舞姬水袖翻飞,身姿曼妙,乐工奏着悠扬祥和的宫廷雅乐。珍馐佳肴不断被宫人们悄无声息地奉上,金樽美酒在璀璨灯辉下荡漾着诱人的光泽。宗室勋贵、文武大臣、各国使臣相互敬酒寒暄,脸上洋溢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仿佛所有的阴谋与算计都在这片繁华之下消弭于无形。
沈清弦端坐于御座之下的尊位,面容平静,姿态优雅,偶尔执起玉箸,象征性地用一点面前案几上的菜肴,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看着殿中的歌舞,或是与身旁不远处的赵王妃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她宽大的袖袍之下,指尖始终萦绕着那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酥麻感,“初级毒素感应”如同最忠诚的哨兵,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萧彻高踞御座之上,神情淡漠,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偶尔与近臣或重要的使臣说上几句,举手投足间尽显帝王威仪与掌控力。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那深邃眼眸的余光,始终未曾真正离开过下首那道红色的身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会的气氛逐渐推向高潮。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尚食局服制、面容普通、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金盘,盘上放着一壶新烫好的御酒和几只夜光杯,步履沉稳地走向御阶之下的席位区。他的动作与其他宫人并无二致,甚至更加小心谨慎。
他先是给几位宗室亲王和重臣的案几上续了酒,然后,方向微微一转,朝着贵妃沈清弦的席位走来。
殿内乐声悠扬,谈笑依旧,似乎无人注意到这个再寻常不过的添酒环节。
然而,就在这小太监距离沈清弦席位尚有五六步远时,沈清弦指尖那一直存在的微弱酥麻感,骤然变得清晰、尖锐!如同被细小的针猛地刺了一下!
警告!
沈清弦的心脏瞬间收缩,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紧。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态,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但全身的肌肉已然绷紧。目光看似落在殿中舞姬身上,眼角的余光却已牢牢锁定了那个正低着头、看似恭敬地端着酒壶向她走来的小太监。
是他?还是他手中的酒?
小太监走到沈清弦案前,躬身,声音平稳无波:“贵妃娘娘,奴婢为您续酒。”
说着,他便要伸手去拿沈清弦案上那只已饮过半的玉杯。
“且慢。”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并非来自沈清弦,而是来自御座之上。
整个大殿的喧嚣,仿佛被这一声并不高昂却带着无形威压的命令瞬间冻结。乐声戛然而止,舞姬的动作僵住,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惊疑与不解,齐刷刷地望向了声音的来源——皇帝萧彻。
那添酒的小太监动作猛地一滞,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头垂得更低,无人能看到他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色和眼中闪过的惊惶。
萧彻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如冰冷的探针,落在那小太监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你是尚食局的人?朕瞧着,倒是面生得很。”
那小太监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回……回陛下,奴婢……奴婢是新调入尚食局的,名……名唤福顺。”
福顺!正是暗卫之前汇报中,与狄戎香料铺有牵连的那个小太监!
萧彻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并未再追问福顺,而是将目光转向沈清弦,语气瞬间变得温和:“爱妃,朕记得你前日还说身子有些不适,不宜多饮。这酒,便免了吧。”
他这是在给她递台阶,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中断可能存在的危险。
沈清弦心中暖流涌过,知道他在保护她。但她也知道,若此刻退缩,这潜在的毒计便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何时会再次发动。而且,她需要证据,需要将这阴谋彻底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抬起头,迎上萧彻的目光,唇角绽开一抹温婉而顺从的笑容,声音清晰柔亮:“谢陛下关怀。臣妾已无大碍。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那壶被福顺端着的酒,带着几分好奇,“这酒香似乎与方才的有所不同,闻着倒有几分特别,不知是何佳酿?”
她一边说着,藏在袖中的手,指尖再次集中意念触碰了一下案几的边缘,那尖锐的酥麻感再次传来,比刚才更甚!目标,直指那壶酒!
萧彻眸光一凝,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她想冒险!他想阻止,但对上她眼中那抹不容置疑的坚定,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了解她,此刻阻止,反而可能让她用更危险的方式去探究。
就在这气氛微妙、众人屏息之际——
“轰——!!!”
一声沉闷如惊雷般的巨响,猛地从皇宫之外传来!紧接着,是隐约可闻的、如同潮水般的喊杀声与兵刃相交的铿锵之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虽然隔着重重宫墙,依旧清晰地钻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叛乱!兵变!
殿内瞬间大乱!
“怎么回事?!”
“外面什么声音?!”
“有叛军!是叛军!”有靠近殿门的官员惊恐地尖叫起来。
歌舞早已停止,乐工舞姬吓得瘫软在地。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宾客们此刻惊慌失措,有的钻到案几之下,有的试图往殿内角落躲藏,女眷们的尖叫声、杯盘落地碎裂声、桌椅碰撞声此起彼伏,整个麟德殿乱作一团!
那名叫福顺的小太监,在巨响传来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他知道计划有变,宫外已然动手,他必须完成自己的任务!他猛地将手中金盘朝着沈清弦的方向狠狠一泼!那壶疑似毒酒的御酒连同酒杯,劈头盖脸地朝沈清弦飞去!
“娘娘小心!”锦书和添香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要扑过去用身体阻挡。
然而,有人比她们更快!
一直如同影子般护卫在沈清弦身后的两名宫女,在这一刻动了!她们的身形快如鬼魅,一人闪电般出手,精准地格开了泼洒过来的酒壶和酒杯,酒液大部分泼洒在地毯上,发出“嗤嗤”的轻微声响,升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刺鼻白烟!另一人则已如鹰隼般扑向福顺,手指如铁钳般扣向他的咽喉!
福顺显然也受过训练,身形一矮,竟险险避开,反手从袖中滑出一柄淬毒的匕首,直刺那名宫女!但他哪里是精锐影卫的对手?不过两招,便被一脚踹中胸口,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殿柱之上,口喷鲜血,手中的匕首也“当啷”落地。
“拿下!留活口!”萧彻冰冷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滔天的杀意。
立刻有侍卫上前,将奄奄一息的福顺拖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沈清弦虽被宫女及时护住,未有酒液沾身,但看着地上那冒着细微白烟、明显剧毒的酒渍,闻着空气中那丝刺鼻的味道,后背也不禁惊出一层冷汗。好险!若非系统预警,若非萧彻及时出声打断,若非影卫反应神速……
“保护陛下!”
“护驾!护驾!”
殿内的侍卫迅速收缩,结成阵型,将御座和沈清弦所在的区域牢牢护住。一些武将已然抽出随身佩戴的仪剑(宫宴允许佩戴短兵器),警惕地望向殿外。
萧彻缓缓自御座上站起,玄色的常服在灯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只有冰封千里的寒意与睥睨一切的威严。他甚至没有去看殿外的混乱,目光先是落在沈清弦身上,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转向慌乱的人群,声音如同滚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慌什么!”
仅仅两个字,带着帝王独有的镇定与力量,瞬间让殿内的骚动平息了大半。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苟延残喘,也敢在朕的万寿节上兴风作浪!”萧彻冷笑一声,目光如刀,扫过下方众人,尤其是在脸色惨白、试图往人后缩的林承宗身上停留了一瞬,“朕倒要看看,今日谁能翻得了天!”
他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了更加清晰和激烈的厮杀声,似乎叛军正在猛攻宫门!火光隐约映红了麟德殿的窗纸!
“陛下!叛军攻势凶猛,已突破玄武门,正朝麟德殿方向杀来!”一名浑身浴血的禁军校尉冲入殿内,单膝跪地急报,他的铠甲上还带着刀剑的划痕和飞溅的血迹。
消息证实,殿内刚刚平复的恐慌再次蔓延开来!玄武门被破,意味着叛军已然攻入了皇宫核心区域!
“是何人作乱?”萧彻声音沉冷,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回陛下!是……是林承宗旧部,联合了部分玄武门守军,打着……打着‘清君侧,诛妖妃’的旗号!”校尉的声音带着愤慨。
“清君侧?诛妖妃?”萧彻重复着这可笑的口号,目光终于彻底落在了面如死灰的林承宗身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林爱卿,真是好手段,好胆量。”
林承宗知道已无退路,猛地站起身,状若疯癫地指着沈清弦,嘶声吼道:“陛下!您被这妖女迷惑了!她祸乱宫闱,致使陛下性情大变,残害忠良!今日臣等清君侧,乃是为了大雍江山!为了列祖列宗!”
“为了江山?”萧彻嗤笑,一步步走下御阶,侍卫们自动分开一条通道。他走到林承宗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目光中的威压,让林承宗几乎喘不过气。“是为了你林家的私欲,是为了你女儿被废的怨恨吧?勾结狄戎,妄图颠覆朕的江山,这就是你的‘忠’?”
萧彻直接点破了他与狄戎的勾结,林承宗瞬间如遭雷击,瘫软在地。
而此刻,殿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叛军“诛妖妃”的狂呼声和兵刃撞击宫门的巨响!麟德殿,已然成了风暴的中心,岌岌可危!
沈清弦站在侍卫的保护圈内,看着殿外隐约的火光,听着震耳的厮杀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看到萧彻挺拔而孤傲的背影,立于混乱之中,仿佛中流砥柱。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毒酒之危暂解,但兵临城下,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她轻轻握紧了袖中的暖玉瓶,又感受了一下指尖残留的预警酥麻。
这场万寿节宫宴,注定要以鲜血和烈火,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