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血腥与沙尘,在雁门关前肆虐。
郭进的呼吸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热的铁锈味。
他与耶律察割已经缠斗了不下百合,虎口早已震裂,双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唯有那股不屈的战意,支撑着他沉重的身躯。
耶律察割,这位被誉为“草原之鹰”的辽国悍将,同样不好受。
他的狼牙棒势大力沉,却始终无法彻底压垮眼前这个看似单薄的汉人将军。
郭进的枪法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刁钻而坚韧,一次次从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寻得生机。
“汉儿,纳命来!”耶律察割久攻不下,耐心耗尽,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他虚晃一招,狼牙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砸向郭进的面门,但真正的杀招却是他腰间那柄淬毒的弯刀。
郭进识破了这一招,但他连番苦战,体力已至极限,反应终究慢了半拍。
他奋力侧身,长枪向上格挡狼牙棒,险险避开头颅要害。
然而,那道阴冷的寒光却如毒蛇般掠过,伴随着“噗嗤”一声闷响,一股钻心的剧痛从左臂传来。
他低头看去,整条左臂竟被齐肩斩断!
鲜血如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半边铠甲。
剧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吞噬。
辽军阵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而大夏将士们则发出一片惊呼,心头猛地一沉。
“将军!”副将的嘶吼声穿透了喧嚣的战场。
然而,郭进没有倒下。
他甚至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用仅存的右臂死死攥住长枪,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耶律察割,那目光中燃烧的,是足以焚尽草原的仇恨与疯狂。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断臂处的鲜血淋漓而下,在脚下汇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催动战马,发起了生命中最后一次,也是最决绝的冲锋。
耶律察割被郭进那副修罗般的神情震慑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悍不畏死之人,那是一种纯粹的、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疯狂。
他下意识地举起狼牙棒格挡,却不料郭进这奋力一击竟是虚招。
就在两马交错的瞬间,郭进的身躯猛地向后一仰,手中的长枪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自下而上,闪电般刺出。
回马枪!
这是他压箱底的绝技,亦是赌上一切的搏命一击!
耶律察割只觉右腿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低头看去,那杆沾满了他同袍鲜血的枪尖,已经深深刺穿了他的大腿,将他死死钉在了马鞍上。
“啊——”凄厉的惨叫终于从这位辽国战将口中迸发。
他身形剧晃,再也无法维持攻势,亲兵们惊慌失措地冲上来,护着他向本阵狼狈退去。
看着敌人远去的身影,郭进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
他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那股支撑着他的疯狂意志如潮水般退去,无边的黑暗瞬间将他吞没。
他魁梧的身躯晃了晃,最终无力地从马背上栽倒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土地上,人事不省。
主将倒下,辽军主帅负伤撤退,战场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但这死寂很快被更加疯狂的杀意所取代。
辽军第二梯队,那些更为精锐的铁骑,在副将的号令下,发起了复仇式的冲锋。
大地在他们的铁蹄下颤抖,仿佛要被撕裂。
“稳住!弓箭手,准备!”
一道清冷而沉静的女声,如冰泉般贯穿了嘈杂的战场,精准地传到每一个弓箭手的耳中。
高高的望楼上,苏婉儿一身素色软甲,立于风中,神情没有丝毫的慌乱。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指挥战斗,但她的冷静与果决,却让周围经验丰富的老兵都为之侧目。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死死锁定着那片卷着烟尘而来的死亡洪流。
“放!”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一个清晰的指令。
第一排弓箭手齐齐松开弓弦,上千支羽箭瞬间腾空而起,发出一片令人牙酸的嗡鸣。
箭矢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如一片乌云,精准地覆盖在冲锋的辽骑头顶。
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重物坠地的闷响声混杂在一起。
冲在最前方的辽骑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人仰马翻,瞬间倒下一大片。
然而,辽军的攻势并未因此停歇,后续的骑兵踏过同伴的尸体,继续疯狂前冲。
“第二排,放!”苏婉儿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情感波动。
又一片箭雨升空,再次收割着冲锋者的生命。
“第三排,放!”
三段式齐射,一波接着一波,如永不停歇的死亡浪潮。
箭矢密集的如同暴雨倾泻,将那片冲锋的区域化作了血肉磨坊。
辽军的铁骑洪流被这连绵不绝的箭雨硬生生撕开了一道道口子,冲锋的势头被极大地遏制了。
尽管仍有少数最为悍勇的辽骑突破了箭雨的封锁,冲到了阵前,但已是强弩之末,很快便被严阵以待的步兵长枪阵绞杀殆尽。
苏婉儿的果断指挥,为摇摇欲坠的防线争取到了最宝贵的喘息时间。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辽军的人数优势依然巨大,一旦他们重整旗鼓,下一波攻击将会更加致命。
就在这时,一阵嘹亮的号角声从后方响起,中军大旗开始向前移动。
“陛下!陛下亲临阵前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来。
所有将士精神一振,齐齐望去。
只见远方的高坡上,一袭耀眼的金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大夏皇帝李昭,不顾所有人的劝阻,竟真的亲临战场督战!
他身披重铠,手按天子剑,身形虽略显单薄,但此刻立于万军之前,却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
“将士们!”李昭的声音通过内力加持,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前沿阵地,“朕在此!朕与诸君,共生死!”
“共生死!!”
简短的几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看到本应在后方安享尊荣的君主,此刻却与他们一同面对刀锋箭雨,所有士兵的胸中都燃起了一团烈火。
恐惧被驱散,疲惫被遗忘,只剩下沸腾的热血和无畏的战意。
“万岁!万岁!!”
震天的呐喊声汇成一股洪流,甚至压过了辽军的战鼓声。
原本有些动摇的军心,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将士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中闪烁着决死的光芒,拼尽全力守卫着自己的阵地。
与此同时,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正在战场的侧翼悄然展开。
裴仲堪一身仆从打扮,脸上抹着锅灰,亲自带着一队精干的民夫,在崎岖的山道间穿行。
他没有理会主战场震耳欲聋的厮杀,目光始终锁定着地图上那几条通往草原深处的补给小道。
“动作快!把那边的山道用滚石堵死!”裴仲堪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工头下令,“另一队人,去下游那座木桥,把火油都浇上去,记住,一定要隐蔽!”
辽军大举南下,看似气势汹汹,但他们庞大的军队同样需要海量的物资支撑。
裴仲堪早已算准,趁着辽军主力被牵制在雁门关下,正是截断其后路的最佳时机。
他不仅要断其粮道,更要在那座必经的桥梁下埋下致命的伏笔。
一旦辽军发现补给被断,军心慌乱之下试图撤退,那座浇满火油的桥梁,便会成为埋葬他们的坟墓。
刺鼻的桐油味弥漫在空气中,裴仲堪亲自检查着每一个细节,确保这个足以扭转战局的计划万无一失。
他望着远方厮杀的战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耶律察割,你这头草原狼,很快就要尝到被关门打狗的滋味了。
一条致命的绞索,正在他亲手布置下,缓缓收紧。
战场之上,李昭的出现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他立于高坡之上,如定海神针,目光如炬,注视着战局的每一个变化。
每一次大夏军队成功击退辽军的进攻,他都振臂高呼,与将士们同庆。
然而,无人看到,在他那坚毅的面容之下,是早已透支到极限的身体。
连日的奔波、彻夜的谋划、此刻巨大的精神亢奋,都在疯狂地消耗着他的生命力。
突然,一股猛烈的腥甜从喉间涌上,李昭脸色骤变,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下意识地用袖袍掩住口鼻,但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却无法抑制。
“陛下!”身旁的内侍大惊失色。
李昭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可当他放下袖袍时,一抹刺目的殷红,赫然出现在明黄色的丝绸之上。
他眼前一黑,整个世界开始剧烈地旋转,耳边的喊杀声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变得模糊不清。
“护驾……快,传太医……”内侍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和其他几名禁卫军连忙上前,用身体组成一道人墙,死死挡住了后方将士的视线。
李昭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随行的太医被十万火急地叫来,在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帐中,用金针刺入李昭的各大穴位,又强行灌下续命的汤药,一番手忙脚乱的抢救后,皇帝那微弱的呼吸总算平稳了下来。
命,暂时保住了。
但他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能否醒来,何时醒来,谁也说不准。
“封锁消息!陛下只是劳累过度,回帐休息!任何人敢泄露半个字,立斩无赦!”内侍总管用颤抖却异常严厉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此刻,前线的将士们仍在皇帝“亲临”的鼓舞下浴血奋战,浑然不知他们的精神支柱已经命悬一线。
而裴仲堪的计划也已顺利完成,辽军的补给线被彻底切断,陷入了前有坚城、后无粮草的绝境。
胜利的天平,似乎正在一点点向大夏倾斜。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胜券在握,只等将陷入困境的辽军彻底拖垮之际,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烂的探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入了中军大帐。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扑倒在地,用嘶哑绝望的声音,带来了一个比辽军十万大军压境还要恐怖的噩耗。
“报——!西……西川急报!”
帐内,刚刚松了一口气的裴仲堪等人心中猛地一沉。
探子喘着粗气,几乎泣血地吼道:“成都……成都已破!孟知祥……献城降了吐蕃!如今,吐蕃联军已汇合西川之兵,正……正沿江东下,直扑腹心之地啊!”
一瞬间,整个大帐死一般的寂静。
裴仲堪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踉跄一步,险些站立不稳。
他千算万算,布下了天罗地网,准备将眼前的敌人一举歼灭,却万万没有想到,一把更锋利的刀,已经从他们毫无防备的身后,狠狠地刺了过来。
雁门关外的敌人尚未解决,腹心之地却已洞开。
前有饿狼,后有猛虎。
这盘看似即将走活的棋局,瞬间变成了一个必死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