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东部,“暗影”的前进作战基地(Fob),气氛与几天前相比,少了几分临战的紧绷,却多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凝重。与美军特种部队那场短暂而激烈的遭遇战,像一盆冰水浇在每个队员的头上,让他们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正身处怎样一个巨兽环伺的角斗场。巡逻和警戒的力度被提升到了最高等级,无人机几乎不间断地在基地上空盘旋,构成一道无形的监视网。队员们交谈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眼神里除了惯有的警惕,更多了一丝对未知强大对手的忌惮。
“毒蛇”站在指挥所的掩体里,面前简陋的桌子上铺着一张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叙利亚东部地图。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沿,脑海中反复复盘着那晚的交火细节。每一个战术动作,每一次火力交换,对方那如同机械般精准而高效的反应……“海豹六队”,阿米尔的猜测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他知道,事情绝不会就此结束。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庞大战争机器,一旦开始正视你,就不会轻易将目光移开。
就在这时,负责通讯的“回声”拿着一部加密卫星电话,快步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古怪。
“头儿,是拉希德的人。指名要和你通话,说有‘重要朋友’的消息转达。”
“毒蛇”眉头微蹙。拉希德最近因为“暗影”的强势和独立,态度已经变得有些微妙,带着试探和不易察觉的疏远。这个时候,他的“重要朋友”会是谁?
他接过电话,按下接听键,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我是‘毒蛇’。”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拉希德那略带粗犷的声音,而是一个更加沉稳、带着明显大马士革口音的阿拉伯语:“‘毒蛇’先生,日安。我是纳比勒·阿勒-阿斯卡里,叙利亚阿拉伯共和国陆军,第17师特别联络处的。” 对方自报家门,语气不卑不亢,带着官方人员特有的那种程式化的礼貌。
叙利亚政府军?第17师负责这片区域的后勤和部分协调工作。“毒蛇”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阿勒-阿斯卡里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纳比勒的声音透过加密信道,带着一丝微弱的电流杂音,“我受一位…共同朋友的委托,向您和您的组织传达一份善意,以及一个或许对双方都有利的提议。这位朋友,来自北方,对你们近期展现出的…专业能力,印象深刻。”
北方?共同朋友?“毒蛇”立刻捕捉到了关键词。在叙利亚的语境下,“北方”往往指代俄罗斯。俄罗斯人找上门来了?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是因为那场与美军的交火,还是他们之前针对ISIS和敌对部落的行动,终于引起了这只北极熊的注意?
“善意总是受欢迎的,” “毒蛇”语气平淡,既不热情也不冷漠,“尤其是在这片缺乏善意的土地上。不过,我更喜欢直接一点的对话。”
“当然,效率至上。”纳比勒似乎轻笑了一下,“我的朋友希望与您进行一次面对面的交流,地点可以由您选定,确保安全。他们希望讨论的是…更加紧密的协作,比如,在某些特定目标上,为您提供‘天空之火’的精确指引。”
天空之火…俄军的空袭支援。“毒蛇”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确实是一份分量不轻的“善意”。俄军在叙利亚拥有绝对的制空权,其空袭,尤其是特种部队引导下的精确打击,威力惊人,是任何地面武装都梦寐以求的助力。但这份助力的背后,必然标好了价格。
“协作是双向的,” “毒蛇”缓缓说道,“不知你的朋友,希望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作为回报?”
“很简单。”纳比勒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第一,情报共享。关于你们所掌握的,这片区域所有‘不受欢迎’的武装力量(他刻意模糊了所指,但显然包括美国支持的SdF、残余的ISIS、以及其他与政府军为敌的派别)的动向、兵力、据点信息。第二,一个明确的立场。我的朋友希望确保,像您这样强大的力量,不会将能力用于…损害我方及盟友利益的方向,尤其是,不能与来自西方的某些势力,建立任何形式的合作或默契。”
果然。要求分享情报,并限制与美方的接触。这是典型的俄罗斯式做法,划清界限,拉拢一切可拉拢的力量,孤立和打击主要对手。他们看到了“暗影”的利用价值,也看到了其潜在威胁,试图用空袭支援作为诱饵,将其纳入自己的战略轨道,至少也要确保其不为美国所用。
“毒蛇”没有立刻回答。他需要权衡。接受俄方的提议,意味着可以获得强大的即时火力支援,能更有效地打击敌人,夺取资源,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借助俄方的威慑,缓解来自其他方面的压力。但代价是,将自身的情报网络部分暴露给俄罗斯人,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被绑上俄叙联盟的战车,失去一部分行动自由,还会彻底激化与美国的对立。
这是一个危险的诱惑。
“阿勒-阿斯卡里先生,” “毒蛇”沉吟片刻后开口,“感谢你朋友的看重。面对面的交流是建立信任的基础。时间,明天日落之后。地点,我会在确认安全后,通过这个频道发送坐标。只能带两名随从,我方亦然。”
“明智的决定。”纳比勒似乎松了口气,“我会转告我的朋友。期待您的坐标。”
挂断电话,“毒蛇”立刻将情况通过“暗流”加密通讯系统,向远在东南亚总部(或某个隐秘指挥节点)的陈默做了详细汇报。他阐述了俄方提议的利弊,以及自己的初步判断。
陈默的回复很快,一如既往的简洁而冷酷:“可以接触。原则:利用,不依附。空袭可以要,核心情报不出手。保持与所有势力等距离,只为‘暗影’利益服务。试探俄方底线,了解其意图。你全权处理。”
得到了陈默的授权,“毒蛇”心中有了底。他立刻召集帕维尔和阿米尔,开始布置会面事宜。
“会面地点选在这里。” “毒蛇”在地图上指出了一个点,位于Fob东北方向约二十公里处的一片荒芜戈壁,那里有几栋完全废弃的、在战争初期就被摧毁的牧民石屋,视野开阔,易于发现接近者,也便于设置埋伏和撤退。“帕维尔,你带一个小队提前十二小时秘密潜入,控制制高点和周边区域,设置观察哨和撤退路线。携带反器材步枪和无人机,如果情况不对,我要你有能力阻止任何车辆或直升机离开。”
“明白。”帕维尔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会把那里变成我们的猎场。”
“阿米尔,” “毒蛇”转向他,“你跟我一起去。你需要判断那个政府军中间人和可能的俄方人员的背景、意图,以及他们话语中的真实性。你的本地经验很重要。”
阿米尔郑重点头:“我会仔细观察。”
“回声,负责会面地点的电子屏蔽和反监听。确保我们的通讯畅通,但对方无法向外传递信息。”“毒蛇”继续下令,“另外,通知素察,让他动用一切手段,调查这个纳比勒·阿勒-阿斯卡里的背景,以及近期俄军情报部门(GRU)在叙利亚东部活动的异常情况。”
“是!”
整个Fob如同精密的仪器般运转起来。一支小队在帕维尔的带领下,借着夜色悄然离开基地,消失在戈壁之中。其他人则加强戒备,预防这可能是一个引蛇出洞的陷阱。
第二天白天在紧张的备战中度过。日落时分,苍茫的暮色笼罩大地,将远方的山峦和近处的废墟染成一片暗红。“毒蛇”只带了阿米尔和一名担任司机兼护卫的队员,乘坐一辆加装了装甲和防弹玻璃的、看起来有些破旧的丰田越野车,离开了Fob。
车辆在崎岖不平的戈壁上颠簸前行,卷起漫天黄尘。车内无人说话,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车外风声。阿米尔检查着手中的AK-74m,而“毒蛇”则闭目养神,但每一个感官都处于高度警觉状态。
到达预定地点后,三人下车,走进那间最大的、只剩下三面墙壁的石屋。帕维尔的声音通过微型耳机传来:“周围干净,未发现异常。制高点已控制,可以看到你们。放心。”
片刻之后,两束车灯由远及近,同样是一辆不起眼的丰田越野车,停在了石屋外。车上下来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叙利亚政府军校级常服、身材微胖、留着修剪整齐胡须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纳比勒·阿勒-阿斯卡里。他身后跟着两名穿着便装,但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动作间带着明显军人气息的男子。其中一人提着一个金属手提箱。
“毒蛇”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两名便装男子。他们的站姿、扫视环境的眼神,以及那种沉默而内敛的气质,都透着一股熟悉的、属于职业军人的,而且是经历过血火淬炼的职业军人的味道。GRU,几乎可以肯定。
“欢迎,‘毒蛇’先生。”纳比勒走上前,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伸出手,“我是纳比勒·阿勒-阿斯卡里。很荣幸见到您。”
“毒蛇”与他简单握了握手,触感微凉而潮湿。他的目光越过纳比勒,直接看向那两名便装男子,用略带口音但清晰的俄语说道:“我想,这两位才是真正的主角?”
那两名俄罗斯人显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毒蛇”会直接说俄语,而且一语道破他们的身份。提着手提箱的那名男子,年纪稍长,额头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他上前一步,同样用俄语回应,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您可以叫我‘瓦西里’。这位是我的同事,伊戈尔。很高兴见到您,‘毒蛇’先生。您的直接令人欣赏。”
纳比勒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掩饰过去,退到了一旁,显然他只是个牵线人。
“瓦西里”,“毒蛇”在心中默念这个常见的斯拉夫名字,知道这肯定是个化名。“客套话就免了,瓦西里先生。你们的提议,我原则上感兴趣。但我想听听具体的…合作方式。”
瓦西里对“毒蛇”的直接似乎并不反感,他示意伊戈尔打开手提箱。箱子里不是武器,而是一台厚重的、带有加密天线的军用级平板电脑和一些文件。
“很简单。”瓦西里操作着平板,调出叙利亚东部的地图,上面标注着许多符号,“我们提供空中打击支援。您提供目标坐标和必要的激光指引(如果需要)。打击目标,可以是ISIS的据点、训练营,也可以是…某些‘叙利亚民主军’(SdF)的指挥所、弹药库,或者任何您认为需要清除的、妨碍您行动或损害我们共同利益的障碍。”
他特意强调了“共同利益”和“妨碍您行动”,显然是在暗示“暗影”可以借俄军之手清除竞争对手,包括那些美国支持的势力。
“作为回报,”瓦西里抬起头,蓝色的眼睛在暮色中闪烁着冷光,“我们需要您分享所获得的、关于上述所有武装力量的实时情报。尤其是他们的兵力调动、高级指挥官位置、以及…任何与西方情报机构接触的信息。”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我们必须确保,像您这样强大的合作伙伴,不会因为某些…短视的利益,而站到错误的一边。任何与cIA或其他美方机构的实质性接触,都是我们无法接受的。”
“毒蛇”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等瓦西里说完,他才缓缓开口:“空袭支援,很有吸引力。情报共享…也可以考虑。但是,”他话锋一转,“我需要的是精确、及时的空袭,而不是漫无目的的轰炸。我需要一个直接、高效的联络渠道,避免通过中间环节延误战机。至于我们的立场…”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瓦西里脸上:“‘暗影’的立场,只由我们自己的利益决定。我们不与任何人绑定,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指挥。我们可以是合作伙伴,但绝不是附庸。我们与谁接触,不接触谁,取决于交易是否划算,而不是站队。这一点,必须明确。”
石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纳比勒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伊戈尔的手微微靠近了腰间。只有瓦西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似乎对“毒蛇”的回答并不意外。
“很公平。”瓦西里沉默了几秒钟,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欣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们欣赏有能力且有主见的合作伙伴。只要我们的利益在大部分时间能够一致,具体的合作形式,可以灵活安排。我们可以建立一个专属的、高度加密的通讯频道,用于目标指示和协调。至于情报共享…我们可以从特定目标、特定区域开始,逐步建立信任。”
他没有在“立场”问题上过多纠缠,显然也知道不可能一次性就让“暗影”这样桀骜不驯的组织完全听话,只要他们承诺不与美国深度合作,暂时就达到了目的。
“那么,” “毒蛇”伸出手,“我们可以先进行一次…试合作。我会提供一个坐标,一个ISIS的小型训练点。让我们看看你们的‘天空之火’是否像传说中那样精准。”
瓦西里握住“毒蛇”的手,他的手坚定而有力:“你会看到俄罗斯的效率和力量。合作愉快,‘毒蛇’先生。”
“合作愉快。”
简单的握手之后,双方没有再多言。俄罗斯人和纳比勒上车离开,很快消失在戈壁的夜色中。
“毒蛇”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目光深沉。他知道,这扇门的打开,意味着“暗影”在叙利亚的棋局,进入了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阶段。他们不仅要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还要在大国博弈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平衡、利用,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充满荆棘的道路。
耳机里传来帕维尔的声音:“目标已远离。安全。”
“撤。”“毒蛇”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走向自己的车辆。接下来的试合作,将决定与俄罗斯人关系的走向,也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暗影”在中东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