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文华殿。
殿门紧闭,沉重的门扉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唯有殿内烛火跳跃,将几个晃动的人影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太子朱高炽瘫坐在椅中,面色惨白如纸,宽大的袍服更衬得他身形摇摇欲坠。他手中紧攥着那份杨荣拼死送回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士奇、杨溥、金幼孜三人肃立阶下,神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
“父……父皇……”太子终于发出一声破碎的哽咽,泪水无声地滑过他肥硕的脸颊。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不仅是对父亲的哀恸,更是对未来的巨大恐惧,如山一般压在他心头。
“殿下!”杨士奇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悲恸,“此刻非悲痛之时!陛下龙驭上宾,神器无主,天下安危系于殿下旦夕之间!汉王在乐安,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若其得知消息,必生变乱!殿下当速定大计,以安社稷!”
太子抬起头,眼中满是惶惑与无助:“先生……孤……孤当如何?二弟他……他若真的……”
“殿下是陛下亲立之储君,名正言顺,天下归心!”杨溥接口道,语气斩钉截铁,“当务之急,是秘不发丧,稳住京城,同时即刻准备殿下登基事宜!只要新君诏告天下,大义名分既定,汉王便不敢轻举妄动!”
“秘不发丧?”太子声音发颤,“这……这能瞒得住吗?朝野上下……”
“瞒不住也要瞒!”金幼孜语气急促,“必须瞒到殿下登基!京城九门、京营兵马必须立刻掌握在我们手中!英国公世子已暗中布置,但还需殿下明旨,授予全权!”
杨士奇看着太子惊惶失措的模样,心中暗叹,知道此刻必须有人替他扛起这千斤重担。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殿下,臣等已议定方略,请殿下允准。”
他条分缕析:
“一,即刻以陛下病重,需绝对静养为由,封锁皇宫及京城九门,许进不许出,断绝一切内外非正常消息传递。由英国公世子及可靠将领掌控京营及城门禁军。”
“二,秘调南京守备太监王景弘(假设为太子亲信)及驸马都尉沐昕(沐英之子,与太子关系尚可)等率精兵秘密北上,以备不测。”
“三,由杨荣、张辅等大臣护送灵柩,按原计划悄然返京,不入大军,直入大内。”
“四,臣等即刻草拟遗诏(以陛下口吻)及殿下登基诏书,一旦灵柩入京,即刻宣告天下,举行登基大典!”
太子听着这一桩桩、一件件,只觉得头晕目眩,但他也明白,这是唯一可行的道路。他看着眼前三位须发已见斑白的老臣,他们眼中是同样的坚定与决然,仿佛三根擎天之柱,要为他撑起这即将倾塌的天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腰背,尽管那肥胖的身躯依旧显得笨拙,但眼神中终于透出了一丝属于储君的决断:“就……就依诸位先生所言!一切……一切拜托了!”
他取出太子印信,颤抖着,却又无比郑重地,在杨士奇早已准备好的几份空白手谕上,一一加盖。
“于谦!”杨士奇接过手谕,沉声唤道。
一直守在殿外的于谦应声而入,甲胃在身,神色肃杀。
“你持殿下手谕,协助英国公世子,接管京城防务!凡有异动者,无论品级,先斩后奏!”
“杨溥,你负责联络南京及沿途可靠官员,确保消息通道及援兵路线!”
“金幼孜,你与我一同草拟诏书!要快,要稳!”
众人领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括,迅速行动起来。文华殿内,只剩下杨士奇和金幼孜研墨铺纸的细微声响,以及太子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杨士奇提笔蘸墨,笔尖在御用的明黄诏纸上悬停一瞬,随即落下。他写的不是华丽的辞藻,而是决定帝国命运的文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窗外,夜色深沉,北京城在不知不觉中,已然进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戒严状态。街道上巡逻的兵士脚步声整齐而沉重,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紧张。
一场围绕着至高权力的无声战争,在皇帝驾崩的阴影下,悄然拉开了序幕。杨士奇知道,他们是在与时间赛跑,与汉王的野心赛跑。每一步都不能错,一刻都不能停。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是乐安州的方向。
汉王,你听到了吗?这龙椅,不会那么容易让你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