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星轨道外侧,一颗废弃的卫星背面,寂静笼罩着这片从未被星图标记的虚空。
罗伯特·基里曼站在私人穿梭机的气密门前,挥手屏退了身后的卡托·西卡修斯。
“这里不需要第二把剑,卡托。退下。”
“父亲,这里没有任何生命反应,如果您……”
“如果连这里都充满危险,那你手中的剑也保护不了我。这是命令,连队退后两万公里。”
西卡修斯咬着牙,头盔下的呼吸声沉重而急促,但他最终还是敲击胸甲,转身离去。
气密门合拢,沉重的液压声在空旷的舱室内回荡。
基里曼独自一人面对着前方黑暗的舱壁,但他并未看向那冰冷的金属,而是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
“我来了。按照约定,只有我一人。”
空气没有回应,只有维生系统的嗡嗡声。
基里曼解下了腰间的爆弹枪,将其放在一旁的金属台上,双手自然下垂。
“如果泰坦的主人只敢在阴影中窥视,那我想,我也许高估了马卡多留下的遗产。”
“激将法对我们无用,摄政王。”
声音不是从耳朵里听到的,而是直接在颅骨内炸响,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尖锐质感。
基里曼面前的空气扭曲了,仿佛热浪在寒冬中升腾,一道银灰色的身影极其突兀地挤进了物质现实。
没有传送的光芒,没有灵能的闪电,他就那样凭空“切”入了这片空间。
卡尔多·迪亚哥摘下了刻满符文的头盔,露出一张布满伤痕、仿佛被岁月风干的脸庞,那双眼睛里燃烧着银白色的火焰,没有瞳孔。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联系泰坦。帝国正处于崩溃的边缘,我们的每一次出击都意味着要在亚空间的大坝上拆下一块砖。”
“帝国已经崩溃了一万年,不差这一块砖。”
基里曼直视着那双燃烧的眼睛,语气平稳,没有任何波动。
“而且,我不是在请求你们,我是以帝皇之名,命令你们。”
迪亚哥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那声音像是两块墓碑在碰撞。
“命令?你以为你是谁?因为你流着那个人的血?还是因为你身上这套命运铠甲?”
这位灰骑士至高大导师向前迈了一步,周围的温度骤降,霜花在基里曼的动力甲表面迅速蔓延。
“我们在亚空间厮杀的时候,你在静滞力场里做梦。我们面对那些连名字都不能提的恐怖时,你在奥特拉玛写你的法典。摄政王,泰坦只对王座上的那个存在负责,而不是对他的一具……某种意义上的复制品。”
“如果那个存在醒了呢?”
基里曼的话让迪亚哥即将出口的嘲讽卡在了喉咙里。
那双银白色的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
“注意你的言辞,原体。那个存在一直在注视着我们,但他……”
“他醒了。他在火星跟我说过话。就在几天前。”
基里曼打断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
“不仅如此,他还给了我一个新的任务。一个只有你们,只有继承了马卡多遗产的人才能完成的任务。”
迪亚哥沉默了,死死地盯着基里曼,似乎在用灵能扫视原体的灵魂,试图找出谎言的痕迹。
良久,他身上的寒气稍微收敛了一些。
“如果你敢在这件事上撒谎,即便你是原体,我也确信我有能力在这个距离折断你的脖子。”
“你可以试试。但在此之前,听听这个。”
基里曼从护甲的暗格中取出一枚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黑色硬币,那是他在火星深处,从那个不存在的影子手中得到的。
他将硬币弹向迪亚哥。
迪亚哥抬手接住,在那枚硬币触碰到他动力甲手套的瞬间,这位在亚空间斩杀过恶魔亲王的战士浑身一颤。
没有任何灵能波动,但这枚硬币上传递出的那种意志,那种冰冷、宏大、为了人类可以牺牲一切的绝对理性,他太熟悉了。
那是他每一次跪在黄金王座前祈祷时,感受到的那种重压。
迪亚哥握紧了硬币,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敌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说吧。即使这是祂的意志,我们也需要评估可行性。我们的人手严重不足,如果是什么清理某个巢都叛乱的小事,你自己去解决。”
“我要找一个人。或者说,找一个鬼魂。”
基里曼吐出了那个名字。
“我要找阿尔法瑞斯。或者欧米冈。或者不管他现在叫什么。”
迪亚哥愣住了。
甚至连他这种见惯了怪诞之物的人,此刻表情也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你在开玩笑?”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那是阿尔法军团的原体!那是九头蛇的头颅!且不说他是不是还活着,就算活着,你知道他在哪?就算你知道他在哪,你知道那是陷阱吗?”
迪亚哥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看疯子的眼神。
“我们猎杀恶魔,猎杀异端,但我们不猎杀幽灵。阿尔法瑞斯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他在哪?他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在。我们在历史记录中甚至找不到他确切死亡的证据,罗格·多恩说杀了他,但又有情报说他还活着。你要我们怎么找?用灵能信标?他的灵魂就像是一面破碎的镜子,折射出无数个假象。”
“这就是我要找你们的原因。”
基里曼并没有被迪亚哥的反应劝退。
“常规手段找不到他。审判庭的情报网里全是他在这一万年里布下的假消息。但我父亲说,你们有办法。马卡多留下了东西。”
“魔纹马卡多留下了很多东西,大部分都会让人发疯。”
迪亚哥将那枚黑色硬币抛回给基里曼,在狭窄的舱室内来回踱步,银灰色的战甲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你搞错了一件事。阿尔法瑞斯难找,不是因为他躲得好。而是因为在这个宇宙的某种层面上,‘阿尔法瑞斯’这个概念已经被模糊了。他是九头蛇,砍掉一个头,长出两个。你就算抓到一个自称阿尔法瑞斯的人,你怎么确定那就是原体?连我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我能认出我的兄弟。”
“你确定?哪怕过了一万年?哪怕他已经被亚空间扭曲成了怪物?”
“我确定。”
基里曼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那是我的血亲。无论他变成了什么,只要站在我面前,我就能认出他。我需要的只是一个位置,一个坐标,甚至是一个传言。”
迪亚哥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燃烧的眼睛审视着基里曼。
“哪怕为此付出代价?灰骑士的每一次出动都是有成本的。为了找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叛徒兄弟,你要浪费帝国最宝贵的战略资源?”
“这不是为了找回兄弟叙旧。”
基里曼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金属般的寒意。
“这是为了赢。那场战争要来了,迪亚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父亲在积蓄力量,我也在整合棋子。阿尔法瑞斯手里的情报网,或者说他这万年来在帝国阴影里做的事,是我们急需的。为了这个目的,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迪亚哥盯着基里曼看了许久,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位原体。
片刻后,他缓缓点了点头。
“很好。这听起来才像是一个统帅该说的话。如果你只是为了兄弟情义,我会立刻离开。”
“那么,你有线索?”
“灰骑士没有。我们的预言者试图占卜过九头蛇的动向,结果三个预言者脑浆沸腾而死。他们看到了一团乱麻,无数条线纠缠在一起,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基里曼皱起眉头。
“所以,连你们也没办法?”
“我们没办法直接找。但有人在找。而且找了很久。”
迪亚哥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在帝国那庞大臃肿的官僚体系之外,有一些人,一些被你们称为疯子、异端,但实际上比任何人都清醒的人。他们掌握着一些被审判庭封禁的技术。”
“名字。”
“托克马达·科提兹。”
基里曼在大脑中迅速检索这个名字,记忆库中跳出了一连串的红色警告。
“那个激进派审判官?被审判庭通缉了三十年的那个?”
“就是他。”
迪亚哥似乎对这个反应很满意。
“他不是叛徒,至少不完全是。他只是太……执着。他痴迷于一种叫做‘真名索引’的技术。不是那些用来驱逐恶魔的真名,而是一种基于古老异形科技和黄金时代残留算法的追踪技术。他认为,宇宙中任何存在,只要在物质界留下了痕迹,就会有一个独特的‘频率’。哪怕是原体,哪怕是善于伪装的阿尔法瑞斯。”
“听起来像是异端科技。”
“如果是纯洁的科技,早就被火星那帮齿轮脑袋锁进地窖了。就是因为它是异端,所以它可能有用。”
迪亚哥走到舷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虚空。
“科提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骗子天堂’。”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位于朦胧星域边缘的法外之地。那是海盗、走私犯、异形雇佣兵和被放逐者的聚集地。那里没有帝国的法律,甚至没有帝国的税收官敢去。那里流通着情报、违禁品,以及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
迪亚哥转过身,伸出一根手指。
“交易,基里曼。我们做个交易。”
“你在跟帝国摄政谈交易?”
“我在跟一个求助者谈交易。灰骑士不是你的私兵。我可以给你科提兹的准确坐标,甚至可以给你提供一些那个地方的情报。但作为交换,我们需要你做一件事。”
基里曼眯起眼睛。
“说。”
“你在推行改革。不管你在泰拉搞什么《阿斯塔特圣典》的修订,还是在整顿高领主议会,我们都不关心。但在未来,当某些‘必要’的时刻到来时,当我们需要行使某些‘特权’来清洗某些被污染的星区时,我不希望看到你的舰队挡在我们面前。”
“你们要屠杀平民?”
“我们是在拯救灵魂。有时候,为了不让腐化蔓延,必须烧掉整个村庄。哪怕那里面有无辜者。你懂这个道理,基里曼。你是最理性的原体。”
基里曼沉默了。
他的手指在金属台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这是一个沉重的筹码。
灰骑士的清洗往往意味着灭绝令。数以亿计的生命会在轨道轰炸中化为灰烬,仅仅是因为他们“可能”接触过亚空间实体。
以前的基里曼会愤怒,会拒绝。
但现在的基里曼,脑海中只有那个坐在黄金王座上的干尸,以及那个即将到来的、足以吞噬整个银河的黑暗未来。
“只要证据确凿。”
基里曼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只要你们能证明那是为了阻止更大的灾难。只要你们不是滥杀无辜。”
“我们从不滥杀。我们只是……精确地切除坏死的组织。”
迪亚哥收回了手指,眼中的火焰跳动得更加剧烈。
“成交?”
“成交。”
基里曼伸出手。
迪亚哥看着那只手,没有握上去,只是点了点头。
“科提兹在‘骗子天堂’的下层巢都,一个叫做‘锈蚀王冠’的酒吧里。他在那里等人。或者在等死。那个地方充满了亚空间迷雾,我们的传送无法精确定位,你得自己去。”
“他有什么特征?”
“你会认出他的。他带着一只双头鹰,那只鸟也是机械改造的,比很多人都聪明。还有,小心点,基里曼。那个地方,不仅有异端,还有更古老的东西在看着。”
说完这句话,迪亚哥的身影开始闪烁,就像是信号不好的全息投影。
“还有一件事。”
在身影完全消失前,迪亚哥的声音最后一次传来。
“如果你真的找到了阿尔法瑞斯……别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哪怕他说是为了帝皇。尤其是那句。”
空气中的波纹平息了。
舱室内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枚黑色的硬币还静静地躺在基里曼的手心,散发着微弱的寒意。
基里曼拿起爆弹枪,重新挂回腰间。
“卡托。”
他在通讯频道里低声呼叫。
“在,父亲。”
“设定航线。朦胧星域边缘。虽然星图上没有标记,但我会给你输入坐标。”
“目标是什么?是敌人的要塞吗?”
“不。”
基里曼看着舷窗外那深邃的星空,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张隐藏在无数面具之下的脸。
“是一个赌场。我们要去见一个疯子,然后找一个骗子。”
通讯那头沉默了两秒。
“了解。连队准备完毕,随时可以跃迁。”
“不需要连队。这次行动,只需要极少数人。挑选五名最擅长潜入和城市战的老兵。把那些闪亮的装饰都卸下来,涂装改成灰色。我们不是去游行,我们是去……狩猎。”
基里曼切断了通讯。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动力甲上那象征着奥特拉玛荣耀的徽记。
在这个即将到来的时代,荣耀也许是最廉价的东西。
要想战胜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怪物,他就必须比怪物更懂得如何利用阴影。
“为了我们,父亲。”
他低声自语,那声音在空旷的舱室里显得格外孤独。
“为了我们。”
穿梭机的引擎开始轰鸣,蓝色的尾焰划破了寂静的虚空,像是一把手术刀,切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向着未知的深渊疾驰而去。
而在遥远的泰拉,皇宫深处,那个坐在黄金王座上的意志,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这句誓言,又仿佛只是漫长沉睡中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