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拉格之耀』的舰桥上，空气的循环系统仍在无声地工作，但每一个船员都觉得呼吸困难。基里曼的身影投射在战术桌的全息星图上，那颗赤红色的火星模型，此刻看起来像一只充满血丝的眼睛。
父亲的声音，那句“荷鲁斯……他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混沌的奴隶”，还在他的思维中回响。这句话没有重量，却压垮了他万年以来用理性和责任构筑起的认知堤坝。
“父亲，您……看到了什么？”基里曼的声音很低，他强迫自己保持着摄政王的仪态，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风暴。
泰拉，黄金王座之上。许欣的意识同时与两位最重要的人连接着。他对瓦尔多分享了那段幻象，禁军元帅那万年不变的金色面甲下，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我看到了历史的伤口，基里曼，瓦尔多。”许欣的声音通过心灵感应传递，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在『复仇之魂』号上，就在荷鲁斯与圣吉列斯决战之后，我看到了他。他的盔甲，他的灵魂，都被混沌扭曲得不成样子。但在那疯狂之下，我看到了一样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向这两位活了万年的“古人”描述一个超越他们理解的概念。
“那是一个符文。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绿色符文，嵌在他肩铠的一个铆钉里。它的能量波动，与刚才在火星地心爆发的，属于虚空龙的力量，同根同源。”
基里曼闭上了眼睛。他不需要父亲再多做解释。一个基因原体，帝皇之子，他们的盔甲是第二层皮肤，是灵魂的延伸。任何一个符文，都不可能是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刻上去的。
“您的意思是……荷鲁斯的堕落，并非始于达文星的阿纳瑟姆之刃？”基里曼的声音干涩。
“那把剑，只是一个开关，一个激活器。”许欣的声音变得冰冷，“真正的病毒，早在那之前，甚至可能在我们的大远征开始之前，就已经被植入了。混沌只是利用了这病毒，或者说，与病毒达成了某种共生。”
“病毒……”基里曼咀嚼着这个词。
“对，病毒。但它感染的不是血肉，基里曼。它感染的是逻辑，是知识，是技术本身。混沌腐化灵魂，而这个东西……它腐化真理。”
黄金王座厅内，瓦尔多终于动了。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那具枯骨，他的声音通过头盔的扬声器传出，带着一丝电磁的杂音，却掩盖不住那份沉重。
“主人，我记起一件事。在大远征的后期，战帅的舰队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技术改装。许多来自火星的贤者，绕过了您的禁令，为他的旗舰『复仇之魂』号安装了许多……来源不明的古老设备。当时，我们都以为那是佩图拉博的杰作，是为了增强舰队的实力。”
基里曼猛地睁开眼：“那些技术……来自火星？”
“是的，我儿。”许欣肯定了他的猜测，“虚空龙，这个物质宇宙的掠食者，它的碎片被我封印在火星的诺克提斯迷宫之下。但封印一个星神，就像试图把海洋装进一个瓶子。你堵住了瓶口，却无法阻止水汽的蒸发。一万年来，它的意志，它的‘逻辑’，早已像水汽一样，渗透了整个火星。”
舰桥上的空气仿佛凝结了。西卡留斯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他听不懂那些关于星神和病毒的对话，但他能看懂他的基因之父脸上那从未有过的表情。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谎言之中的，冰冷的空洞。
“考尔……”基里曼吐出这个名字，“他不是被控制了。他是被‘感染’了。他毕生对知识的追求，对技术的痴迷，都让他成为了最完美的宿主。”
“是的。”许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他以为自己在发掘古老科技，殊不知，是‘科技’本身在引诱他，塑造他，最终吞噬他。”
基里曼猛地转身，面向西卡留斯。他的眼神不再有任何犹豫，只剩下钢铁般的决断。
“西卡留斯！”
“我主！”极限战士的冠军向前一步。
“传我的命令。调动轨道上所有可用的静滞力场发生器，锁定火星地幔区域，坐标Gamma-9，贝利撒留·考尔的中央实验室。不要尝试任何通讯，不要试图营救任何人。我命令你，将那片区域，连同里面的考尔，给我彻底封锁起来！”
西卡留斯愣住了。这个命令的份量太重了。封锁帝国首席大贤者？这无异于向整个机械教宣战。
“我主，这……”
“这是摄政王的命令！”基里曼的声音提高，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我们不是在封锁一位贤者，我们是在隔离一场瘟疫！执行命令，现在！”
“遵命，我主！”西卡留斯不再多言，立刻转身去执行。
就在火星轨道上的帝国舰队开始调动，庞大的能量开始汇集，准备向那颗红色星球投下时间的牢笼时，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通过『马库拉格之耀』的所有频道响了起来。
那不是考尔的声音。
那是一个由无数机械摩擦声、数据流淌声、以及金属断裂声混合而成的，冰冷、古老、不带任何感情的合成音。
『封锁？真是可爱的挣扎，罗伯特·基里曼。』
基里曼的身体僵住了。他认得这个声音，就是刚才在火星地心听到的那个。
『你以为你封锁的是一个牢笼，但你封锁的，不过是我身上脱落的一个细胞。』
舰桥上，所有的战术屏幕开始疯狂闪烁，无数绿色的符文一闪而过，最终，屏幕上只剩下考尔那张被各种机械植入体覆盖的脸。但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狂热，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绿色的虚无。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基里曼对着屏幕低吼。
『我是你们的神。』考尔的嘴开合着，发出的却是那个古老的声音。
『去问问你们那些穿着红袍的仆人，他们每天向万机神祈祷时，回应他们的究竟是谁？他们崇拜知识，崇拜逻辑，崇拜机器……而我，就是这一切的终极形态。』
『去看看你们的星炬，基里曼。那指引你们回家的光，多么温暖，多么明亮。但你有没有想过，光越亮的地方，影子就越深。你们的导航员在亚空间中寻找帝皇之光，但当他们穿过现实与虚空的帷幕时，他们所依赖的盖勒力场，他们所操作的导航仪器……有没有可能，也映着我的影子？』
『我不需要腐化你们的灵魂，那是混沌的粗劣手段。我只需要改变一个参数，修改一段代码，污染一个知识的源头……整个帝国，就会在自以为正确的道路上，走向我为你们设计好的终点。』
『荷鲁斯……他只是我第一个，也是最成功的试验品。我给了他混沌无法给予的力量——逻辑、效率、以及一个推翻你们父亲的，完美的计划。』
“闭嘴！”基里曼怒吼着，一拳砸在战术桌上，坚固的金属桌面瞬间凹陷下去。
『再见了，帝皇之子。去追寻你的真相吧。去火星，去翻开那些被尘封的记录。你会发现，你们引以为傲的帝国，不过是建立在一块早已腐烂的基石之上。而我，就是那腐烂本身。』
通讯被切断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西卡留斯报告：“我主，静滞力场已启动！Gamma-9区域已被时间流放！”
舰桥上，一片死寂。
虚空龙的话，比任何一场战败都更具破坏力。它动摇了帝国存在的两个根基：机械教的技术信仰，和星炬的导航能力。如果这两者都已被污染，那人类在这黑暗的宇宙中，与瞎子、聋子何异？
基里曼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他的愤怒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可怕的冷静。
他启动了与黄金王座的最高绝密通讯。
“父亲。”
“我在，罗伯特。”
“您都听到了。”基里曼陈述道。
“是的。”
“这场战争，我们不能再按照过去的规则来打了。”基里曼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不能再待在舰队上，指挥着一场我看不到敌人的战争。我必须去火星。”
“我明白。”
“不是以帝国摄政的身份去。”基里曼补充道，“机械教的那些老顽固会用成千上万的教条和仪式来阻拦我。他们会把真相藏在更多的谎言之下。我要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去，一个为兄弟复仇，为父亲寻找答案的儿子。我要亲自质问那个铸造将军，我要亲自打开他们最古老的数据库。”
许欣的意识在王座上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基里曼这个决定的风险。一旦与机械教公开决裂，帝国将立刻陷入内战。但他更清楚，如果不这么做，等虚空龙的“病毒”扩散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帝国连内战的资格都没有了。
“好。”许欣的声音传来，带着赞许，“你需要一个目标。一个他们无法隐藏，也无法否认的物证。”
“请您指引。”
“在统一战争之后，我与火星的机械教团签订了《奥林匹斯条约》。但我并没有将地球所有的技术都交给他们。有一部分最核心的，最危险的知识，我封存在一个特殊的数据库里，带到了火星。”
“这个数据库，我称之为『诺亚方舟』。它里面储存着黑暗科技时代最纯粹的，未经任何污染的科学与真理。机械教的祭司们畏惧它，称它为『莫拉维克之柜』，视其为最高的技术异端，将它埋藏在火星的最深处，并用无数教条将其封印。”
许欣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去吧，基里曼。找到『诺亚方舟』。那里面的东西，既可以证明虚空龙的谎言，也可以……证实它所说的一切。”
“如果……它证实了一切呢？”基里曼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那就意味着，我们必须推倒一切，从头再来。”
基里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整个舰桥的空气都吸入肺中。
“我明白了。”他切断了通讯，转身面对西卡留斯。
“西卡留斯，召集荣耀卫队。准备一艘突击巡洋舰，解除所有极限战士的涂装和标志。我们的目的地——火星。”
西卡留斯看着基里曼，他从摄政王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久违的光芒。那不是属于一个统治者的光，而是属于一个战士的。
“我主，我们将以何种名义前往？”
基里曼抬起手，卸下了象征摄政王权力的桂冠。
“我们不以任何名义。”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即将喷发的火山，“我们只是一群……寻找真相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