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之矛』的舰桥上,基里曼刚刚抬起的脚凝固在半空中。他身上那股准备冲锋陷阵的决然气势,被那句断续而又清晰的话语浇了一盆冰水。
“太晚了……”
“……它……看见了泰拉……”
卡托·西卡留斯猛地回头,看向通讯台,脸上的表情是他一贯的沉稳所无法掩盖的惊愕。
“我主,这是什么意思?看见泰拉?难道敌人绕过了火星的防线?”
基里曼没有回答。他缓缓放下脚,紧握着帝皇之剑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不需要通过通讯器,他用自己的意志,向那个端坐于黄金王座之上的存在发出了最急切的询问。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考尔在说什么?一个星神碎片,它如何能看见泰拉?”
心灵的连接几乎是瞬间建立的,但传来的回应却不是他预想中的雷霆之怒,而是一种冰冷、专注的平静。
“罗伯特,停止你的突击计划。立刻。”
“停止?为什么?我们必须把考尔救出来!”
“你救不了他,至少现在不行。你冲进去,只会让他和那个东西的连接更加紧密,让它看得更清楚。”许欣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你现在的任务,是待在原地,用你的舰队封锁整个地心空洞。不要让任何东西出来,也不要让任何东西进去。你是那里的狱卒,明白吗?”
“我不明白!父亲,你必须告诉我,泰拉究竟发生了什么!”基里曼的意志在咆哮,他的耐心正在被这诡异的战局消磨殆尽。
许欣沉默了片刻。
“好吧,我儿。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让你也‘看’一看。”
下一秒,基里曼的脑海中被植入了一幅景象。那不是通过眼睛看到的画面,而是一种更直接的感知。他“看”到了神圣的泰拉,看到了高耸入云的巢都,看到了皇宫那金色的尖顶。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不祥的滤镜。
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绿色符文,如同电路板上的纹路,又如同某种活着的霉菌,覆盖在泰ラ的每一寸土地上。它们在脉动,在呼吸,在试图解析这个世界的本质,寻找一个可以植入自己意志的缝隙。
这幅景象让基里曼感到一阵源于灵魂深处的寒意。
“这是……什么?”
“这就是它‘看到’的泰拉。”许欣解释道,“它没有派遣舰队,它的攻击方式比那要阴险得多。它通过考尔的大脑,这个全帝国最博学的头脑之一,构建了一个通往泰拉的‘精神跳板’。它正在扫描,在渗透。它不是要用炸弹摧毁泰拉,它是要改写泰拉,把它变成自己的巢穴。”
基里曼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这种战争形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那我们该怎么办?启动泰拉的虚空盾吗?”
“没用的。虚空盾能抵挡战舰的炮火,但挡不住这种从现实规则层面发起的侵蚀。它攻击的不是泰拉的物理实体,而是泰拉这个‘概念’本身。”
“概念?”
“对,概念。”许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罗伯特,准备好接受你无法理解的命令。接下来的战斗,将由我来主导。你,守好火星。”
心灵连接单方面地中断了。
基里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西卡留斯看着原体沉默的背影,不敢出声打扰。他只能看到,摄政王手中那把燃烧的帝皇之剑,火焰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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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王座之上,许欣的意识已经从火星抽离,全部集中于眼前的危机。他不再是一个旁观者,他就是泰拉的防火墙,是整个星球的免疫系统。
他能感觉到那股外来的意志,冰冷、古老,充满了对有机生命的蔑视和对秩序的贪婪。它正顺着考尔的记忆,在人类文明那浩瀚的历史长河中航行,寻找着可以停靠的港湾。
“瓦尔多。”
许欣的声音在禁军元帅的脑海中响起。
康斯坦丁·瓦尔多,这位万年如一日守护在王座之下的禁军元帅,他金色的头盔微微一动。
“主人,我在。”他的回应没有丝毫情绪,只有绝对的服从。
“传我的命令。启动『赫利俄斯防御协议』。”
瓦尔多的思维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这个名字,他只在成为禁军元帅,被授予接触最高机密权限时,在一个尘封的卷轴上见过一次。那个卷轴的注释只有一句话:『当太阳的光芒不再纯粹时,以此协议隔绝黑暗。』
“主人,”瓦尔多谨慎地回应,“启动该协议的后果是未知的。根据记载,它从未被测试过,一旦启动,可能会将泰拉与现实宇宙……暂时剥离。”
“我知道。”许欣的声音不容置喙,“我就是要这个效果。它想把泰拉拖入它的游戏,我就先把棋盘藏起来。执行命令,瓦尔多。立刻。”
“……是,我的主人。”
瓦尔多转身,他那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王座厅中回响。他走向一处看似平平无奇的墙壁,伸出手,在复杂的纹路上以一种特定的顺序按动。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深邃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控制台。
瓦尔多将自己的手掌按了上去。
“身份确认。禁军元帅,康斯坦丁·瓦尔多。”一个古老的,非男非女的合成音响起。
“授权码:曦光-零-零-一。”
“协议确认:赫利俄斯。此为不可逆操作,是否继续?”
瓦尔多没有犹豫。
“继续。”
整个泰拉皇宫的最深处,某种沉睡了万年的古老机械开始苏醒。它发出的不是轰鸣,而是一种奇特的嗡嗡声,仿佛整个星球的现实结构都在被轻轻地拨动。
在泰拉轨道上,所有的导航仪器和占星仪都陷入了混乱。泰拉,这颗人类帝国的首都,在所有的星图上,都变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它仍然在那里,但又好像不在那里了。
许欣能感觉到,那股绿色的侵蚀之力,失去了它的坐标。它还在疯狂地搜索,却无法再精准地锁定泰拉的“现实坐标”。
暂时安全了。
但这只是暂时的。
许欣知道,对方不会就此罢休。它会寻找新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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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地心。
基里曼将父亲的警告和命令传达给了西卡留斯。这位极限战士的连长,帝国的英雄,在听完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主……您的意思是,我们现在面对的敌人,是一个……‘概念’?”西卡留斯艰难地消化着这个词。
“你可以这么理解。”基里曼的声音很沉重,“我们的战舰,我们的爆弹枪,对它无效。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困住它,不让它通过考尔,对帝国造成更大的破坏。”
“可是大贤者他……”
“我知道。”基里曼打断了他,“他还在里面。但我们现在无能为力。这是父亲的命令。”
就在这时,那个扭曲的,属于考尔的声音,又一次从通讯器中泄露出来。
这一次,信息更加支离破碎,充满了痛苦的挣扎。
“……不……别看那里……那是……帝国的伤疤……”
“……它的……眼睛……在我的……记忆里……”
“……找到了……”
“……荷鲁斯……”
最后一个词,荷鲁斯,如同一个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舰桥。
西卡留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个名字,对于任何一个星际战士,任何一个帝国子民来说,都意味着背叛,意味着痛苦,意味着那场几乎毁灭人类的战争。
基里曼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立刻明白了。
敌人找不到现在的泰拉,所以它开始在历史中寻找!它要寻找泰拉最脆弱的那个瞬间!
他再次不顾一切地向黄金王座发起了呼叫。
“父亲!你听到了吗?荷鲁斯!它找到了荷鲁斯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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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座厅内,许欣的意识中,那个名字如同惊雷般炸响。
荷鲁斯。
他当然知道。作为一个军事历史爱好者,荷鲁斯叛乱是他研究得最透彻的一段历史。而现在,作为一个与帝皇融合的灵魂,那段记忆更是切肤之痛。
那不仅仅是一段历史,那是帝国身上一道永不愈合的巨大伤口。一道充满了死亡、背叛、绝望和无尽悔恨的……现实裂痕。
虚空龙找不到现在的泰拉,但它通过考尔的记忆,找到了万年前,那个被战火笼罩,防御被撕开,几乎沦陷的泰拉!
它要通过那道历史的伤痕,将它的力量投射到现在的泰拉!
“瓦尔多!”许欣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带着一种瓦尔多从未听过的急切。
刚刚完成操作,回到王座之下的禁军元帅立刻回应:“主人,我在。”
“放弃所有防御岗位。带上你最精锐的十个护卫。跟我来。”
许欣没有说“跟我来”,他说的是“带上他们,去一个地方”。他的意识,已经化作一道金色的光矛,在皇宫那错综复杂的结构中,为瓦尔多指引着方向。
瓦尔多没有任何疑问,立刻执行。十名金色的巨人,跟随着他们的元帅,在空旷的宫殿长廊中快速移动。
他们的目的地,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也不是什么武器库。
那是一个……纪念堂。
皇宫禁区的记忆殿堂。
这里没有守卫,因为这里不需要守卫。殿堂里只陈列着一样东西——失败。每一件展品,都代表着帝国一次惨痛的失败,一个陨落的英雄,一个失落的世界。这是帝皇用来警醒自己的地方。
许欣的意志指引着瓦尔多,穿过陈列着伊斯塔万三号焦土的展柜,绕过记录着卡迪安沦陷的石碑,最终,停在了一片空旷的大理石地面上。
这里的地面,有一块地砖的颜色,比周围的要深一些,呈现出一种暗红色。
“就是这里。”许欣的声音在瓦尔多脑中响起。
瓦尔多看着这块地砖,他的记忆告诉他,这里是……
“主人,这里是永恒之门前,圣吉列斯大人……陨落的地方。”瓦尔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对于禁军而言,圣吉列斯的牺牲,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那是他们未能保护好主君之子的耻辱烙印。
“我知道。”许欣的声音冰冷而坚决,“虚空龙正在通过荷鲁斯围城的记忆入侵。而这里,就是那场战争中,我们这方‘概念’最薄弱的点。圣吉列斯的死,是那场战争中最大的‘伤口’。它会从这里进来。”
瓦尔多瞬间明白了。他看着那块地砖,仿佛能看到万年前,那位天使原体倒下的身影,能感受到那股撕裂现实的悲痛。
“我该怎么做,主人?在这里布下力场,还是用我们的意志加固它?”
“不。”许欣的回答,让瓦尔多这位活了一万年的战士,都感到了困惑。
“那些都没用。它攻击的不是物理层面。你要做的,是另一件事。”
许欣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下定一个巨大的决心。
“瓦尔多,去武器库,取来『碎星锤』。”
瓦尔多的金色面甲下,眼神剧变。『碎星锤』,那是禁军的圣物,传说中可以粉碎现实法则的武器,轻易不动用。
“然后,”许欣的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回到这里。”
“把它……给我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