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的光环，是一圈冰冷的钢铁坟场。
数不清的舰船残骸与废弃空间站在同步轨道上漂浮，它们是万年战争留下的疤痕。当『马库拉格之耀』的庞大舰身撕开帷幕，出现在这片红色天穹之上时，整颗星球似乎都发出了一声不悦的呻吟。
舰桥上，所有的通讯光幕都闪烁着杂乱的雪花，只有一条加密线路顽固地维持着连接，那是贝利撒留·考尔的私人频道。
“整个火星的通讯网络都受到了压制，大人。”卡托·西卡留斯站在基里曼身侧，他的声音通过头盔的扬声器传出，带着一丝金属质感。“我们无法联系上奥林匹斯山的任何一个铸造将军。这颗星球……它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罗伯特·基里曼没有回应。他凝视着舷窗外那颗熟悉的红色星球，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怀念。他只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源自地表之下，那股正在苏醒的意志。
“父亲留下了一个神在帝国的引擎室里。”基里曼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现在，这个神打了个哈欠，整个引擎室就要散架了。”
他转身，看向西卡留斯和侍立在旁的十名禁军。他们的金色盔甲在舰桥的应急灯光下流淌着光辉，沉默如山。
“西卡留斯，你挑选一支小队，随我一同登陆。其余人，在轨道上建立封锁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船只不得进出火星。”
“遵命，摄政王大人。”西卡留斯躬身领命。
基里曼的目光扫过那些禁军，最后停留在领队的盾队长身上。“你们是父亲最忠诚的卫士。此行，你们将面对的不是凡人所能理解的敌人。你们的信仰，你们手中的武器，可能都将失去意义。”
盾队长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如磐石：“我等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执行帝皇的意志。无论那意志由谁传达，无论敌人以何种形态出现。”
基里曼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知道，对这些战士来说，言语是多余的。
……
泰拉，帝国皇宫，高领主议事厅。
新组建的议会气氛压抑。图拉真·瓦洛里斯站在议会中央，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情况就是这样。”瓦洛里斯结束了简短的通报，他的目光锁定在议会长桌的一端，那里坐着新任的机械教代表，织机主宰赫克斯·葛拉蒙。
葛拉蒙的机械身躯轻微地颤抖着，他那张由金属和苍白皮肤拼接而成的脸上，唯一还能做出表情的眼球，正因为恐惧而不断转动。
“不……不可能……”他的发声器发出了断断续续的杂音，“万机神……万机神是一个……囚徒？一个异星的神只？这是亵渎！这是最恶毒的谎言！”
“这是真相。”瓦洛里斯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这个真相，由帝皇亲口告知摄政王，再由我转告给你们。你是在质疑帝皇，还是在质疑摄政王？”
“我……我不敢！”葛拉蒙的声音尖锐起来，“但……但这会毁了机械教！一万年的信仰，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对知识的追求，对神圣机器的崇拜……如果源头是这样一个东西，那我们算什么？我们是狱卒？还是……还是寄生虫？”
他的情绪几近崩溃，这番话也引起了议会中其他成员的骚动。一个建立在谎言之上的信仰，足以动摇帝国最重要的一根支柱。
“你的身份，由你的行为决定，而非你的信仰来源。”瓦洛里斯向前走了两步，金色的动力甲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每一步都踩在所有人的心上。“你们为帝国生产武器，维护舰队，探索科技。你们是帝国的基石。这一点，不会因为你们拜错了神而改变。”
“可我们……”
“听着，织机主宰。”瓦洛里斯打断了他，“现在不是讨论神学的时候。那个‘囚徒’醒了。它一旦脱困，第一个吞噬的就是火星，然后是整个太阳系。你们的铸造厂，你们的泰坦，你们引以为傲的一切科技造物，在它面前，都只是晚餐。”
他停顿了一下，让恐惧在房间里发酵。
“摄政王已经亲赴火星处理此事。而你们，在座的各位，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瓦洛里斯的目光扫过全场，“封锁消息，维持秩序。从现在起，火星之事被列为帝国最高绝密。任何泄密者，无论身份，无论派系，都将被视为叛国。禁军将亲自执行裁决。”
“我以帝皇的名义，宣布此事。”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很慢，却带着无可辩驳的份量。议事厅内，再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赫克斯·葛拉蒙瘫坐在椅子上，眼中的红光熄灭了，似乎所有的能源都被抽空了。
他的信仰没有崩溃，因为信仰早在听到真相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
我坐在黄金王座上，“看”着这一切。
我的意志穿过亚空间，掠过泰拉的议事厅，最终停留在火星那颗猩红的星球上。我能感觉到它，那个被我囚禁了一万年的古老存在。它的意识像一头苏醒的巨兽，在火星的地核深处缓缓舒展。
它感觉到了基里曼的到来。
它也感觉到了我。
一种混杂着愤怒、饥渴和一丝……好奇的情绪，跨越时空，触碰着我的灵魂。
『你回来了……我的……铸造者……』
一个陌生的意念直接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我没有回应。我和它之间，没什么好说的。那不是一次交易，而是一次征服。我从它身上夺走了驾驭物质的知识，并用这些知识为它打造了牢笼。
现在，轮到我的儿子去面对它了。
罗伯特，你天生就该建立帝国。而我，会为你扫清障碍。
我曾对他说过这句话。但现在我明白，有些障碍，必须由他自己来扫清。这不仅仅是一场战斗，更是一次传承。他必须理解，帝国的根基之下，埋藏着怎样的黑暗与妥协。他必须学会，如何驾驭这些连神都感到棘手的力量。
否则，他永远无法真正地超越我，也无法带领人类走向我未能抵达的未来。
……
火星，奥林匹斯山，一个隐藏在万丈悬崖之下的秘密机库。
贝利撒留·考尔庞大的身躯站在一艘造型奇特的载具前。这艘载具形如一根巨大的金属长矛，矛尖是闪烁着能量光泽的钻头，舰身布满了复杂的符文和散热鳍片。
“『地心之矛』。”考尔向刚刚抵达的基里曼介绍道，他的机械臂抚摸着载具冰冷的舰身，动作中带着一丝狂热。“我耗费了数个世纪，整合了失落的黑暗时代科技和一些……更大胆的设计，才将它完成。它的钻头可以撕开现实，它的装甲可以抵御地核的高温。理论上，它可以带我们去火星的任何地方。”
“理论上？”基里曼走到载具旁，伸手敲了敲厚重的装甲，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是的，理论上。”考尔的光学镜头转向基里曼，“因为我们即将前往的地方，从未有任何造物抵达过。摄政王大人，您必须明白，我们要对抗的，不仅仅是岩层和高温。我们要对抗的，是火星这颗星球本身的『免疫系统』。”
“详细说明。”
“诺克提斯迷宫，您知道这个地方。它是火星地壳最古老、最复杂的区域。但在它的深处，隐藏着一套防御系统。那不是我们机械教建造的，而是更古老的存在留下的。帝皇……您的父亲，将封印设置在那里，并激活了那套系统。”
考尔调出一个全息投影，上面是复杂的地层结构图，以及无数闪烁的红点。
“这些红点，每一个都是一个自动防御单元。有能够引发局部地震的共振引擎，有能够将入侵者分解成分子的纳米蜂群，还有……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它们沉睡了一万年，但现在，因为那个存在的苏醒，它们也开始被唤醒了。”
“我们此行，九死一生。”考尔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畏惧，反而充满了期待，“这颗星球会将我们视为入侵的病毒，并动用一切力量来消灭我们。”
基里曼看着那张布满危险标记的地图，沉默了许久。
“同行人员已经确定。”他最终开口道，“我，你，西卡留斯，以及十名禁军。一共十三人。”
“一个很……不吉利的数字，大人。”考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黑色幽默。
“我从不相信运气，考尔。”基里曼转向他，“我只相信准备和决心。现在，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作为一个毕生追寻万机神荣光的大贤者，当你亲眼见到你信仰的‘神’，只是一个被我父亲囚禁的异星怪物时，你将如何自处？”
考尔庞大的身躯静立着，机库里的灯光在他金属的外壳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摄政王大人，我的信仰并非万机神，而是『知识』本身。万机神，只是我等通往知识的路径。如果这条路通向的是一个谎言，一个囚笼，那就证明这条路本身就是错误的。”
他的光学镜头中红光闪烁。
“我不会崩溃，也不会绝望。我会……记录真相。无论那真相是什么。然后，我会寻找一条新的、正确的道路。哪怕那条路，需要我亲手埋葬旧的神。”
基里曼看着他，从那闪烁的红光中，他看到了一种超越了生死的执着。他点了点头。
“很好。准备出发吧，大贤者。”
……
『地心之矛』的内部空间狭窄而压抑。
基里曼、西卡留斯和十名禁军占据了主舱室。他们检查着自己的武器和装备，动力甲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声响，这是舱室内唯一的杂音。
考尔则独自待在驾驶舱，他的数十根机械附肢如同章鱼的触手，连接着载具的每一个控制台。
“所有系统自检完成。能量核心输出稳定。现实撕裂钻头已激活。”考-阿尔法，他的副手，通过加密通讯传来最后一次报告。
“收到。”考尔回应道，“封锁机库。从现在起，除了我的信号，不要回应任何来自地表的通讯。”
“祝您……寻得真理，大贤者。”
通讯切断了。
考尔启动了引擎。整艘『地心之矛』开始轻微地震动，一股强大的能量在地心深处汇聚。
“开始下降。”
他的声音通过内置通讯器，传到了主舱室每一个人的耳中。
载具猛地向下一沉，舷窗外，机库的地面瞬间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黑暗和飞速掠过的岩层。下降的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动力甲的惯性抑制系统全力运转，才能让众人勉强固定在座位上。
时间在下坠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侦测到高强度能量反应！正在接近！”考尔的声音传来，“是『免疫系统』！坐稳了！”
话音未落，整个舰身剧烈地晃动起来。透过舷窗，可以看到无数道能量光束从四面八方的岩壁中射出，精准地轰击在『地心之矛』的护盾上。护盾泛起一圈圈涟漪，但依然坚固。
“第一道防线，古代能量武器阵列。”考尔的语气冷静得像是在进行一次常规实验，“正在计算规避路线……路线已规划。准备进行空间微跳跃。”
下一秒，一股奇特的拉扯感传来，舷窗外的景象扭曲了一瞬，随后恢复正常。能量光束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成功规避。”
但危机并未解除。更多的警报接连响起。
“侦测到纳米蜂群！”
“侦测到重力异常区域！”
“侦测到……现实结构不稳定现象！”
『地心之矛』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在考尔的操控下，一次又一次地躲过了致命的陷阱。基里曼和他的战士们全程保持着沉默，他们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这位疯狂的机械大贤者。
终于，在又一次剧烈的震动后，所有的警报都平息了。
“我们……我们穿过来了。”考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巨大的兴奋。“我们已经抵达诺克提斯迷宫的最底层。封印……就在前方。”
『地心之矛』的速度慢了下来，前方的钻头停止了旋转，转而释放出柔和的探照光。
当他们穿过最后一层薄薄的岩壳，进入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时，所有人都看到了此生难忘的景象。
那是一个无法用尺度衡量的巨大空间。
在空洞的正中心，悬浮着一个由纯粹的绿色能量构成的、正在缓缓跳动的巨大心脏。每一次跳动，都让周围的空间产生细微的涟d曲。无数条粗大的能量管道从心脏延伸而出，连接着空洞的四壁，仿佛是巨兽的血管。
而在那颗能量心脏的表面，铭刻着无数他们看不懂，但却散发着古老与不祥气息的符文。
西卡留斯和禁军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他们从那颗心脏中感受到了纯粹的、非现实的恶意。
基里曼站起身，走到了舷窗前，他看着那颗心脏，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创造或毁灭一个星系的力量。
“考尔……”他的声音有些干涩，“那上面的符文……是什么？”
驾驶舱内，考尔所有的光学镜头都聚焦在那些符文上，他庞大的数据库正在以极限速度运转，对比着每一个符号的结构。
然后，他找到了答案。
他的机械身躯，因为一个他本不该拥有的情绪——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不……这不可能……”
他的发声器里，传出的不再是自信与狂热，而是梦呓般的、带着哭腔的低语。
“那不是任何一种人类或异形的文字……也不是混沌的符号……”
“那是……那是太空死灵的……圣墓……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