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制台的屏幕上，那段略显陈旧的影像仍在无情地播放着，完全无视了控制台后那个男人崩溃的嘶吼。
影像里，苏晚温柔的声音还在继续。
“小泽，这本笔记送给你。里面有一些我还不太成熟的想法，或许对你有启发。”
镜头轻微地晃动，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将一本厚厚的，有着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递到了那个叫“小泽”的男孩面前。
年幼的林泽，那张与现在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狂喜和虔诚。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甚至有些颤抖地接过了那本笔记，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像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谢谢老师！我……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男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丝破音的尖锐，“我一定会成为最伟大的科学家，帮您完成您最伟大的作品！”
“好，老师等着那一天。”
苏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影像到这里，戛然而止。屏幕陷入一片黑暗，只倒映出林泽那张扭曲到狰狞的脸。
“不……不……关掉！我让你把它关掉！”
林泽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又像是被注入了癫狂的毒药。他扑到控制台上，双手疯狂地捶打着那些冰冷的按键和屏幕，发出“砰砰”的闷响。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有这个……这是我的！这是只属于我的记忆！”
他试图夺回控制，却发现所有的操作界面都变成了一片灰色。他被锁死在了自己的王国之外，成了一个可笑的，只能隔着玻璃窗看戏的局外人。
季骁站在顾言身侧，看着林泽的失态，心里没有半分快意，只觉得一阵发冷。他侧过头，看向顾言。
顾言的表情很平静，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在欣赏一出早已知道结局的戏剧。
“你……是怎么做到的？”季骁压低了声音问。他能感觉到，顾言身上那股冰冷的怒意已经散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沉稳。
顾言没有看他，目光依然落在林泽身上，但他的话却是对季骁说的。
“『幽灵协议』，是我母亲留下的最高指令集。林泽复制了她的系统，却只复制了表层。他不知道，这个指令集真正的激活方式。”
顾言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只有季骁能听懂的，隐藏在冰冷声线下的复杂情绪。
“他以为，破解了母亲所有的研究日志，就能得到一切。但他永远不会知道，最终的密钥，与任何研究都无关。”
顾言顿了顿，侧过脸，金丝眼镜后的眸子终于看向了季骁。
“密钥是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我的生日。”
季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第二部分，”顾言的视线，在季骁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她以前……哄我睡觉时，经常哼的一首曲子。”
那首，栀子花香的曲子。
是独属于他们母子之间的，最私密的联结。
是林泽穷尽一生，也无法窃取，无法染指的领域。
季骁忽然明白了。顾言的胜利，不是技术的胜利，而是情感的胜利。是用一份真实、纯粹的母爱，击溃了一份扭曲、偏执的占有。
“鬼影。”顾言抬起手腕，对着那个手表模样的终端下令，“解除基地所有武装系统，关闭休眠舱维生装置。”
“收到。”一个冷静的电子合成音从终端里传来。
下一秒，那些原本悬停在半空，闪烁着危险红光的机械臂，全都无力地垂了下去，红光熄灭，变成了一堆废铁。
而那个装着“苏晚”的休-眠舱，内部的蓝色营养液开始迅速褪去，舱门发出一声轻响，缓缓打开。那个复制品，在失去了能量供给后，皮肤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最终化作一滩黏稠的液体，滑落在地。
林泽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呆呆地看着那滩液体，像是看着自己毕生的心血，自己扭曲的信仰，在眼前彻底崩塌。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猛地转过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顾言。
“为什么！顾言！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不再优雅，不再从容，那张完美的贵公子面具，已经碎得连一块完整的碎片都找不到了。
“我哪里不如你？论天赋，我比你更早接触她的研究！论理解，我能复原她所有的心血！论爱她……我比你更爱她！！”
他的声音凄厉而尖锐，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
“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只知道躲在她的羽翼后面，像个懦夫一样！你根本配不上做她的儿子！”
季骁皱起了眉，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了顾言身前。
顾言却伸出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如此。
“你错了，林泽。”顾言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我比你，懂得多。”
“我懂她为什么会在每一个深夜，因为一次失败的实验而痛哭。我也懂她为什么会在拿到一点点突破后，像个孩子一样开心。我更懂，她为什么要在研究日志里，藏下你的那段录像。”
林泽的身体一僵。
顾言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因为，在她心里，你和我是不一样的。我是她的儿子，是她的责任，是她痛苦的根源，也是她唯一的慰藉。而你……”
“……是她最得意的学生，是她理想的延续，是她希望你能走上一条和她不一样的，更光明，更纯粹的道路。”
“她不想让你卷入顾家的肮脏斗争里，所以她把对你的欣赏和期许，都藏了起来。她希望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科学家，而不是一个……像你现在这样的，被仇恨和执念吞噬的怪物。”
“你闭嘴！！”林泽的情绪再次被点燃，“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是你们！是顾家！是你们把她当成生育的工具，研究的机器！是你们毁了她！！”
“我恨顾家！我当然恨！但比起他们，我更恨你！顾言！”
林泽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
“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她全部的母爱？凭什么她要为了保护你，放弃那么多？凭什么她最后的时光，陪在她身边的，是你这个只会给她添麻烦的累赘！”
“她本该是完美的！她本该站在世界的顶端！是你！是你毁了她的一切！”
“所以，我要让她回来。用我的方式，让她以最完美的样子，重新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然后……”
林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病态而狂热的笑容。
“……然后，我要当着她的面，亲手杀了你。让她亲眼看看，她当年选择保护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废物。让她明白，只有我，才配得上继承她的一切！只有我，才是她最完美的作品！”
这番扭曲到极致的告白，让季骁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他终于明白，林泽的疯狂，源于一种怎样可悲的嫉妒和占有欲。
他爱的不是苏晚，他爱的是自己心中那个被神化了的，完美的“苏晚老师”的幻影。
顾言听完，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
“原来，这就是你的答案。”
“可悲。”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两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刺入了林泽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可悲？”林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哈哈哈哈！顾言，你马上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他猛地抬起手，狠狠地拍向了控制台边缘一个被红色保护罩盖住的按钮。
“既然我得不到，那就一起毁掉好了！”
“我要让你们所有的人，都留下来，给我最完美的作品陪葬！”
他拍碎了保护罩，按下了那个按钮。
嗡——
整个基地，整个“摇-篮”，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每一个角落，头顶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明暗交替。
主屏幕上，那段温馨的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鲜红的，不断跳动的倒计时。
『180』
『179』
『178』
“所有出口已被封锁！物理隔断已启动！无法从外部破解！”鬼影的声音从顾言的手表中传来，带着一丝急促。
季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向顾言，却发现对方依旧冷静得可怕。
顾言甚至没有去看那个疯狂大笑的林泽，他只是抬起手腕，在那个小小的屏幕上飞快地操作着。
很快，一张巨大的，结构复杂的建筑蓝图，取代了主屏幕上的倒计时。
那正是这个地下基地的原始设计图。
“他的一切，都建立在我母亲的研究之上。”顾言的声音，在剧烈的震动和刺耳的警报声中，清晰地传到了季骁的耳朵里。
“但他不知道，我母亲在每一个她的作品里，都留了一个‘后门’。”
顾言伸出手指，点在了蓝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被标记为“废弃排热通道”的区域。
“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紧急逃生通道。”
季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条细细的通道，蜿蜒曲折，最终赫然穿过了整个基地最危险的区域——能源反应堆的核心地带。
林泽的笑声，在看到那张蓝图的瞬间，戛然而止。
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不敢置信的，混杂着惊恐与荒谬的神情。
“不……不可能……那里明明是……”
“是死路，对吗？”顾言接过了他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是她故意留下的伪装。为了骗过顾家那些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她的眼睛，也为了……骗过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窃贼。”
顾言转过身，不再看林泽一眼。他拉住季骁的手腕，那只手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走。”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拉着季骁，向着蓝图上所显示的方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