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道德经》
黑暗。逼仄。窒息。
通风管道内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金属锈蚀的气味，每一次艰难的爬行都激起更多陈年的污秽，呛入肺中，引发阵阵撕裂般的咳嗽。身后远处，士兵的怒吼和能量武器射击的余音渐渐被管道曲折的结构所吞噬，只留下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轰鸣在耳边无限放大。
赤裸的皮肤被粗糙的管壁摩擦得生疼，留下道道血痕。之前强行挣脱维生舱和爆发λ协议力量的反噬如同迟来的潮水，此刻彻底淹没了他，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议，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仿佛要散架的骨骼和撕裂的脏腑。
虚弱。极致的虚弱。
但比起这肉体的痛苦，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那源自意识深处的、被窥破“剧本”的冰冷寒意。
林薇的残留意识……早已潜伏的指令……引导……零号协议……
自己一路的挣扎，那看似不屈的命运抗争，难道真的只是沿着一条早已铺设好的暗线在行走？连那枚关键的黑色徽章，那λ协议的密钥，是否也是这“剧本”的一部分？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操纵的愤怒，混杂着对林薇那复杂难言的情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猛地停下爬行，额头抵着冰冷粗糙的管壁，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压下翻腾的心绪。
不能乱！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无论是不是剧本，无论林薇的目的为何，归墟之眼的威胁是真实的，“静滞核心”的失控是真实的，自身的灭亡危机也是真实的！唯有活下去，走到终点，才能知道一切的答案，才能拥有打破剧本的可能！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小心翼翼地延伸出那数据感知力。
管道内部一片死寂，只有灰尘落下和远处隐约的设备低鸣。感知力向外扩散，穿透管壁。
外面似乎是一条废弃的维护通道，能量信号微弱，没有生命迹象。更远处，设施整体的混乱能量波动依旧持续，警报声隐约可闻，但似乎没有大规模的搜索向这个方向而来。那些“巡游者”士兵或许认为他这样一个虚弱的“收容物”在管道内撑不了多久，或许被更重要的核心区危机吸引了注意力。
暂时安全。
他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处理伤口，更需要……一个明确的方向。
“初始之间”……在哪里？
他回忆起那断断续续的指令和状态报告中的只言片语。能被称之为“初始”的地方，在整个“方舟”设施中，最有可能的，便是……最早期的核心区域，或许与“万物源母”最初降临或“静滞”计划启动相关的地方。
这样的区域，必然守卫森严，且能源供应优先级最高。在如今整体能源波动的情况下，其位置或许可以通过追踪最稳定的能量流向来确定？
他凝聚心神，将数据感知力提升到极限，不再关注那些杂乱的整体波动，而是专注于分辨不同能量流线的强度和稳定性。
如同在嘈杂的瀑布声中分辨溪流的脉络，艰难无比。精神力的快速消耗带来阵阵眩晕和刺痛。
时间缓慢流逝。
就在他感到难以为继之时，终于捕捉到数条虽然微弱、却异常平稳坚韧的能量流线，它们如同黑暗中的蛛丝，从设施各个方向汇向……斜上方某个遥远的区域！
那里！能源的稳定性和纯度远超其他地方！甚至隐隐带着一丝……与那“静滞之心”同源、却更加古老内敛的气息！
就是那里吗？“初始之间”？
他记住了那个方向，刚想收回感知力，却意外地“触摸”到了管道侧下方不远处，一个被废弃数据线路包裹的、极其微弱的、几乎要消散的……生物信号？
那信号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频率波动。
是λ协议的频率！但更加混乱和虚弱！
难道还有其他的“拓荒者”或者λ协议相关者被困在这附近？
荀渭犹豫了一下。前去探查无疑会增加暴露风险，消耗宝贵的时间和体力。
但那股频率中透出的绝望与微弱，却勾起了他自身挣扎求生的记忆，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对于λ协议同类的一点点可笑的“羁绊”。
他咬了咬牙，循着那微弱的信号，小心翼翼地向下爬去。
爬行了约莫十数米，管道一侧出现了一个破损的栅格口。那微弱的生物信号和λ波动，正是从下方传来。
他凑近栅格口，向下望去。
下面是一个堆满了废弃仪器和线缆的狭窄设备间，积满了灰尘。而在角落一堆报废的数据板中间，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油污的工程师制服的人。他背对着荀渭，身体不住地颤抖，发出极其微弱的、意义不明的呓语。他的左手无力地垂在地上，手腕上戴着一个老式的、屏幕碎裂的便携式数据终端，那微弱的λ波动正是从这终端中散发出来的。
而更让荀渭目光一凝的是，那人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闪烁着微弱能量光泽的螺丝刀状工具——那是“彼岸”设施内部高级工程师才可能配备的、多功能维护工具！
工具！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荀渭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拆开松动的栅格，忍着剧痛，无声无息地滑落下去，落在厚厚的灰尘之中。
他的动作似乎惊动了那个蜷缩的人。
那人猛地一颤，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回过头来。
露出的是一张苍白憔悴、布满污垢却依旧能看出年轻轮廓的脸。他的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嘴角残留着干涸的白沫。
“别……别过来……”他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它们’……在数据里……‘它们’能看见……能听见……”
他的精神显然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荀渭停下脚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路过。你需要帮助吗？”
那年轻工程师涣散的目光聚焦了一瞬，落在荀渭赤裸、布满血污的身体上，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恐惧地向后缩去：“‘收容物’……逃出来了……完了……都完了……”
“我和你一样，只是想活下去。”荀渭缓缓靠近，目光却紧紧盯着他右手那把工具，“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它们’是谁？”
“‘它们’……‘它们’就是‘观测’……就是‘归墟’……”工程师语无伦次地呢喃着，身体抖得更厉害，“‘静滞’失效了……‘源母’不见了……‘心脏’在发疯……‘它们’正在顺着数据网……吞噬一切……同化一切……”
他猛地抬起左手那个破损的数据终端，屏幕上一片乱码，却不断闪烁着红色的“λ”符号：“看……λ在哀嚎……我们都逃不掉……都会被‘它’吃掉……”
λ在哀嚎？是指λ回廊的崩溃？还是指所有λ协议连接者？
荀渭心中凛然，继续缓缓靠近：“总有办法的。‘初始之间’呢？那里会不会有办法？”
“初始之间？”工程师涣散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源自职业本能的微光，“……最高权限……零号协议……锁死了……没人能进去……除了……”
“除了什么？”荀渭追问，距离已经足够近。
“……除了……‘钥匙’……和……‘源初指令’……”工程师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再次涣散，“……但‘钥匙’早就遗失了……‘指令’也破碎了……”
钥匙？是指那枚已经融入他体内的λ协议密钥？源初指令？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那工程师左手的数据终端屏幕猛地亮起刺目的红光！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从中传出：
【检测到未授权λ频段深度共鸣！定位信号源！】
【执行清理协议！】
工程师脸上瞬间露出极致的恐惧，尖叫一声：“不！它们找到我了！”他猛地将数据终端狠狠砸向地面！
砰！
终端屏幕爆裂，碎片四溅！
几乎在同一时间，荀渭动了！
他如同猎豹般猛地前扑，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工程师右手那柄多功能工具，然后毫不留恋地猛地向后一蹬，身体急速退向通风管道的下方！
“啊！！！”工程师发出凄厉的惨叫，不知是因为终端的爆裂还是工具的丢失。
而就在荀渭抓住工具、身形暴退的刹那——
他原本站立的位置，以及那工程师周围的空间，猛地扭曲了一下！数道无形的、足以切割合金的能量射线凭空出现，交错闪过！
噗嗤！
那年轻工程师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刀刃切割，瞬间化作了十几块整齐的焦黑肉块，散落一地！
杀戮无声而高效。
荀渭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管道壁，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湿了全身！
只差一点！他就和那工程师一个下场！
归墟之眼……或者说，“它们”……竟然能通过λ协议的连接直接定位并进行空间打击？！这简直防不胜防！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手脚并用，拼命向上爬回通风管道，甚至顾不上那工具尖锐的棱角刺破掌心的疼痛。
一直爬出很远，直到彻底感受不到下方的任何能量波动，他才敢停下来，瘫在管道中，剧烈喘息，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他摊开手掌，那柄多功能工具沾满了他的鲜血和灰尘，却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这或许是此刻唯一的一点慰藉。
而就在他稍微平复呼吸，检查这柄工具时，却发现工具的金属柄上，似乎用极细的激光刻着一行小字：
“赠予我的学生——林远航，愿你能窥见‘源初’之光。”
林远航？！
林薇父亲的名字？！
这把工具，竟然是林薇父亲的遗物？！怎么会在这个崩溃的工程师手里？！
难道……林薇的父亲，这位早年失踪的天体物理学家，竟然也是“彼岸”设施的工程师？！他甚至可能接触过“源初”相关的秘密？！
无数的线索再次交织碰撞！
林薇……林远航……λ协议……源初……钥匙……指令……
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条跨越两代人的、更加深邃的暗线！
荀渭握紧了那柄冰冷的工具，仿佛能感受到其上承载的往昔重量与未解的谜团。
他抬起头，透过管道缝隙看向斜上方那个遥远的方向。
“初始之间”……
无论那里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必须去往那里了。
他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再次开始了艰难的爬行。
只是这一次，他的手中多了一柄钥匙，心中多了一份沉重的往昔遗痕。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