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庄子·人间世》
冰冷的维生液依旧包裹着残躯，每一次循环都带走一丝微弱的生机，却又将这具饱受摧残的肉体强行维系在生与死的边缘线上。归墟之眼那冰冷扫描带来的灵魂战栗尚未完全平复，那来自老者维生舱方向的、疑似林薇频率的λ波动回应，却又在荀渭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掀起惊涛骇浪。
深井？源母被拖入其中？静滞之心即将彻底失控？零号协议？初始之间？
那断断续续的、充满急切与绝望的讯息，每一个词都蕴含着惊人的信息量与不祥的预兆。
而最让他心神剧震，乃至灵魂都在颤抖的，是那回应波动的核心频率——与林薇陨落前最后的脑波记录，几乎同源！
这怎么可能？！
那老者维生舱中的λ波动，明明属于那位早期的“拓荒者”，为何会散发出林薇的意识特征？
是林薇的意识碎片在事故后并未完全消散，而是以某种方式融入了老者的λ协议连接？还是说……那老者本身，就与林薇有着某种更深层次、不为人知的联系？甚至……那根本就不是老者在回应，而是借助老者维生舱作为“喇叭”的……另一个存在？
无数的疑问与猜测几乎要撑爆他刚刚承受过扫描、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再次小心翼翼地延伸出那变得稍显“驯服”的数据感知力，如同受伤的触须，极其谨慎地探向斜对面那沉寂的维生舱。
感知力缓缓拂过那冰冷的外壳，内部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λ协议的波动也彻底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真是幻觉。
但他不甘心，将感知力凝聚得更细，尝试渗透进维生舱内部的数据接口，读取其最后残留的运行日志。
过程异常艰难，老者的维生舱似乎有着更高的保密等级，防火墙如同铜墙铁壁。他只能如同水滴石穿般，耐心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因年代久远或刚才波动冲击产生的细微漏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精神力的消耗带来阵阵眩晕。
终于，在无数次尝试后，他的感知力捕捉到了一段极其短暂、即将被覆盖擦除的缓存数据碎片！
那并非老者的生理数据，而是一段……外来的、强植入的λ协议指令残留！
指令的源头模糊不清，但其核心编码频率……与他记忆中的林薇脑波频率，重合度高达90%以上！
而指令的内容，却让他浑身冰冷：
【……协议伪装：‘拓荒者7号’……】
【……指令：潜伏…观察…等待‘钥匙’……】
【……次级指令：保护‘739-Lw’单元……直至……】
【……最终指令：引导‘回归者’……指向‘初始之间’……启动‘零号’……】
指令到此中断，后面的内容已被擦除。
伪装？潜伏？保护739-Lw？引导回归者（指向自己）？启动零号？！
林薇的意识频率……竟然在很久以前，就以指令的形式，伪装潜伏在那老者的λ协议连接之中？！她一直在暗中观察和保护着那个基于她数据生成的“副本”（739-Lw）？并等待着某个“钥匙”（是否就是那黑色徽章？）和“回归者”（自己？）的到来，最终目的是引导去启动所谓的“零号协议”？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林薇当年的实验事故，并非意外？而是某种……计划好的“潜伏”？她早已预见到了什么？甚至可能……她才是真正知晓“方舟”部分真相的人？
而自己……从现实世界的罪孽，到虚拟世界的沉溺，再到被投入这“彼岸”……这一切，难道从一开始，就处在林薇这缕残留意识的观察甚至……引导之下？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脊椎爬升！
他以为自己是在赎罪，是在挣扎求生，却可能从一开始，就走在别人设定好的路径上？哪怕这个“别人”，是他愧疚至深的林薇？
虚拟与真实的边界，再次变得模糊而狰狞。
那无尽的痛苦与愧疚，那挣扎求生的意志，此刻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不安的色彩。
自己是棋子？是变量？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他心神激荡，难以自持之际——
整个第七收容层，猛地剧烈一震！
不同于之前“边界波动”带来的整体震荡，这次震动的源头似乎来自于设施的更深处，更加……核心的区域！仿佛某个巨大的能量源发生了极不稳定的痉挛！
【警告！检测到‘静滞核心’能量级异常飙升！】
【警告！核心区结构稳定性下降！】
【警告！λ回廊共鸣频率失控性增长！】
【最高紧急状态！所有单位固守岗位！非核心区域能源供应切断！】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提升到最高级别，血红色的灯光疯狂闪烁，甚至开始明暗不定，仿佛电力供应都受到了影响！
荀渭所在的维生舱屏幕上的数据再次疯狂乱跳，生命维持系统的功率明显下降，舱内液体的循环也变得迟滞起来！
“静滞之心”真的要失控了？！是因为“源母”被拖入“深井”，失去了稳定锚点的缘故吗？
那所谓的“深井”又是什么地方？归墟之眼的老巢？
而更让他感到紧迫的是，随着能源波动的加剧，他感知到，封锁第七收容层的内部隔离闸门的能量屏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
机会！
虽然内心充满了被操控的疑虑和巨大的不安，但求生的本能和寻求真相的执念，还是压过了一切！
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去那个“初始之间”！无论那是陷阱还是希望，都必须去弄个明白！
他再次凝聚起数据感知力，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地探查，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近乎破坏性的意志，狠狠“撞”向那负责控制隔离闸门的中枢单元！
趁着他之前篡改的监控参数尚未被修正，趁着此刻能源波动导致系统防御力下降！
轰！
意识层面仿佛响起一声闷响！
那中枢单元的防火墙被他这凝聚了所有精神力和λ协议残留力量的一击，强行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隙！
他立刻将一道简单的、重复的指令疯狂灌入：“开启第七收容层内部隔离！能源不足！紧急维护！”
这道指令混杂在无数因能源波动而产生的错误报告之中，竟然短暂地骗过了系统的优先级判断！
嗡——
沉重的内部隔离闸门，发出一阵卡涩的呻吟声，竟然真的缓缓地向上升起了半米左右的高度，然后便因能源中断而停滞不动了！
足够了！
荀渭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他不再犹豫，用尽刚刚恢复的、微不足道的力气，猛地扯掉身上那些早已松动的传感器贴片和软管，忍受着肌肉撕裂般的剧痛，挣扎着从维生舱的泄压口再次爬了出来！
砰！
他再次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的咳嗽起来，赤裸的身体暴露在忽明忽暗的血红色灯光下，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这一次，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看了一眼旁边维生舱中那具依旧沉睡的、酷似林薇的苍白躯壳（739-Lw），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随即毫不犹豫地、踉跄地冲向那升起半米的闸门缺口！
弯下腰，艰难地爬过那狭窄的缝隙！
门外，是空旷而混乱的走廊！应急灯光昏暗闪烁，远处传来更加清晰的爆炸声和警报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尘味和能量过载的焦糊味。
他出来了！
真正意义上的，脱离了那个囚禁他许久的第七收容层！
然而，还不等他辨认方向，决定何去何从——
走廊尽头，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猛然响起！
一队全副武装、穿着厚重防护服、脸上戴着森冷呼吸面罩的“巡游者”士兵，正沿着走廊快速奔来！他们手中的能量武器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显然正在执行紧急任务！
双方瞬间打了个照面！
那些“巡游者”士兵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赤裸的、明显是“收容物”的存在逃出了维生舱，明显愣了一下。
为首的士兵立刻举起武器，厉声喝道：“站住！原地趴下！否则格杀勿论！”
冰冷的枪口，闪烁着死亡的光芒，对准了虚弱不堪的荀渭。
绝境再次降临！
荀渭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刚刚脱困的微弱喜悦荡然无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的意识深处，那源自λ协议密钥数据流的残留，仿佛被这极致的死亡危机刺激，再次自主激活！
一段复杂的、关于周围环境结构的数据信息，瞬间涌入他的脑海——那是之前通过数据感知力捕捉到的、关于这条走廊侧上方一条隐蔽的通风管道的信息！
几乎与此同时，他对面那群“巡游者”士兵的通讯器中，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刺耳的λ频段干扰噪音！
“呃啊！”
“通讯干扰！”
“小心！有λ异常体！”
士兵们发出一阵闷哼和惊呼，动作瞬间迟滞了一秒！
就是这一秒！
荀渭想也不想，猛地向侧前方一扑，用尽最后力气撞开了一个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通风管道格栅，然后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
身后传来士兵们愤怒的吼声和能量武器射击的滋滋声，子弹打在管道口溅起一串火花！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拼命地、连滚带爬地向管道深处黑暗的尽头爬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