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风卷着塞外的黄沙,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河北大地残存的宁静。
金军主力,这个由完颜阿骨打亲手锻造的战争机器,在完成了前期的试探与掠夺后,终于露出了它全部的狰狞獠牙。
不再是零散的小股哨骑骚扰,而是数以万计的精锐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兵分数路,铺天盖地般南下。
战马奔腾的蹄声撼动大地,远远听去,如同连绵不绝的闷雷,预告着一场毁灭性的风暴。
首当其冲的,是河北西路重镇——真定府。
这座曾经城高池深、屯驻重兵的北地雄城,此刻却显得摇摇欲坠。
城头上,象征伪宋的旗帜在硝烟中无力地飘荡,守军士卒面色惶然,望着城外如同乌云般压境的金军大营,握着兵器的手心满是冷汗。
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交织,巨大的炮石带着凄厉的呼啸砸在城墙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凹坑和迸溅的碎石。
每一次撞击,都让守军的心随之震颤。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
一名浑身浴血的伪宋都指挥使,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挥刀砍翻了一个刚刚攀上城头的金兵。
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更猛烈的喊杀声和垂死者的哀嚎淹没。
金兵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他们似乎完全不知疲倦,冒着守军稀疏了许多的箭雨,悍不畏死地架起云梯,疯狂向上攀爬。
城防多处出现险情,守军兵力捉襟见肘,士气在持续的血战和看不到援军的绝望中,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朝廷的援军呢?不是说河东路的兵马会来支援吗?”
一个年轻的守军校尉,带着哭腔问身旁的老兵。
那老兵脸上混杂着血污和尘土,眼神麻木,只是奋力将一块擂石推下去,砸得下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
他喘着粗气,哑声道:
“援军?哼,怕是还在哪个衙门里扯皮吧!
指望他们,不如指望老天爷开眼!”
崩溃,发生得比预想中更快。
当一面城旗被金兵砍倒,当第一个缺口被彻底撕开,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传染了整个防线。
“城破了!快跑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原本还在勉力支撑的守军瞬间失去了最后的斗志,如同炸窝的蚂蚁般,丢盔弃甲,争相逃命。
将领的呵斥甚至刀锋,都无法阻止这雪崩般的溃退。
真定府,这座北疆屏障,在坚持了不到十日后,宣告陷落。
城门被轰然撞开,如狼似虎的金兵潮水般涌入,烧杀抢掠,火光与浓烟顷刻间吞噬了城内的繁华与秩序。
而这,仅仅是开始。
河间府、中山府、信德府……伪宋精心构建的北部防线,在金军主力的猛烈冲击下,如同被烈日暴晒的泥塑,接二连三地土崩瓦解。
大片膏腴之地沦丧,无数城镇乡村化为焦土,逃难的百姓汇成一道道绝望的灰色河流,向南艰难蠕动。
“靖康”这场原本潜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巨大灾难,其血腥而屈辱的序幕,在这一刻,被强行提前,并以更加酷烈的方式,悍然拉开!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溃兵和难民,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四方。
梁山泊,聚义厅。
当戴宗将真定府陷落、河北防线全面崩溃的惊天噩耗带回时,整个大厅仿佛被瞬间抽空了空气。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先前滨州小捷带来的些许振奋,在这如山崩海啸般的坏消息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瞬间被碾得粉碎。
所有人的脸上,都失去了血色。
宋江猛地从虎皮交椅上站起,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脸色煞白如纸。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真定府……那可是真定府啊!连这样的重镇都如此不堪一击?
金虏的兵锋,竟已凶悍至此?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脚底直窜天灵盖。
“完了……河北完了……”
一个头领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放屁!”
林冲须发戟张,一步踏出,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雄狮。
他死死盯着宋江,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悲怆而颤抖。
“公明哥哥!你听到了吗?你看到了吗?山河破碎,百姓涂炭!这难道就是我梁山泊坐视不管的理由吗?”
他猛地挥手,指向北方,仿佛要穿透重重屋宇,指向那片正在流血的土地。
“此刻还谈什么招安?还等什么朝廷明令?再等下去,金虏的铁蹄就要踏过黄河,将这华夏江山践踏得寸草不生!”
“我北望军,恳请哥哥即刻下令,尽起山寨之兵,北上抗金!与金虏决一死战!”
“对!决一死战!”
阮小七跳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缩在这水泊里眼睁睁看着家国沦丧,算什么好汉!”
刘唐、史进等北望派头领纷纷怒吼附和,群情汹涌,战意如同烈火般燃烧。
“胡闹!”
宋江又惊又怒,猛地一拍桌子,试图压下这失控的场面。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尽起山寨之兵?说得轻巧!
金虏势大,连朝廷百万禁军都一败涂地,我们这点人马填进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强自镇定,目光扫过众人,尤其是那些面露犹疑的头领。
“贸然倾巢而出,非但救不了北地,反而会葬送梁山基业,让数千兄弟白白送死!
我等聚义,所求为何?难道就是为了这无谓的牺牲吗?”
他再次祭出“保全山寨”和“兄弟性命”的法宝。
“招安之路,虽显曲折,却是正途!唯有借助朝廷之力,方能……”
“借助朝廷之力?”
吴用冷不丁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讥诮,打断了宋江的话。
他羽扇也不摇了,只是冷冷地看着宋江。
“哥哥莫非还以为,那令真定府旬日即陷、令河北防线一触即溃的朝廷,还有力挽狂澜之力?
此刻招安,是去抗金,还是去给那昏聩朝廷陪葬?”
他这话,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招安派最脆弱的逻辑核心。
聚义厅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支持北上与主张招安的两派头领怒目相视,争吵、斥责、甚至推搡再度上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激烈,更加充满火药味。
理念的冲突,在这国破家亡的残酷现实面前,已再无转圜余地。
梁山的分裂,随着北疆的剧变,被推到了无可挽回的边缘。
数百里外,北望军秘密基地。
陈稳独立于山坡之上,遥望北方。
他无需信使回报,那通过“势运初感”传来的、代表着伪宋王朝气运的剧烈动荡与大面积晦暗,以及北方那冲天而起、带着血腥与毁灭意味的兵戈煞气,已清晰地告诉了他一切。
“开始了……”
他低声自语,语气中没有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沉凝。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降临。
他转身,看向山谷中那片迅速扩张、灯火通明的营地,看向校场上那些即使在此刻依旧挥汗如雨、刻苦训练的新兵身影。
目光最终落在匆匆赶来的晁盖和钱贵身上。
“传令林冲,停止向真定靠拢,就地选择险要之处,建立稳固据点,收拢溃兵流民。”
“通知所有暗线,启动最高预案。”
“我们要在这片废墟上,扛起这面‘北望’之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在这北风呼啸的夜晚,清晰地传入晁盖和钱贵耳中。
北疆的剧变,是灾难,也是“北望”之火能否燎原的真正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