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茗轩”茶楼的事,像在平静湖面下炸开一颗深水炸弹!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翻涌,余威未消。
叶伟心里明镜似的——
那场当众、近乎撕破脸的揭发,虽然暂时吓退了“碧水云间”伸来的黑手,逼得对方仓皇缩回,可也彻底把自己和乐乐推到了更危险的悬崖边。
对方丢的何止是脸面和一次没得逞的阴谋?更是那种掌控一切的安全感!接下来的报复,只会更阴险,更狠毒。
随后几天,一种怪异的“平静”笼罩下来。那如影随形的窥探感好像淡了,甚至不见了。
街上没了可疑的尾巴,人群里也少了那些探究的眼神。但叶伟半点儿不敢松气!
他太懂了,这哪是警报解除?分明是暴风雨前憋死人的低气压!
对手就像老练的猎手,一击落空,立刻藏起爪牙,等着更妙的时机,或者,正憋着更毒的招呢!
他把这份沉甸甸的忧虑死死压在心底,在周小小和孩子们面前,努力装着没事人。
可眼底那抹化不开的警惕和疲惫,还有偶尔望向窗外时瞬间绷得像弓弦的身体,哪逃得过细心的周小小?
她不再多问,只是把担忧揉进更细的照料里:夜里为他留的灯,亮得更暖更久;清晨备好的早餐,总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这个家,成了他在惊涛骇浪里唯一、也必须死守的孤岛。
乐乐的状态还是起起伏伏。
大多时候,他就像被那黑石头坠子牢牢“封印”,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会为动画片咯咯傻笑,也会为抢不到玩具耍赖哭鼻子。
可偶尔,毫无预兆地,他会突然对着空气嘀嘀咕咕,或者蹦出一两句没头没脑、却让叶伟心提到嗓子眼的话——
比如指着路边打盹的野猫说“它梦里在飞”,或者瞅着黄昏的天空嘟囔“云朵后面有星星在吵架”。
每一次,都让叶伟的心悬得老高,生怕那是能力失控的苗头,生怕那枚清心铃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再次被动敲响,引来无法想象的麻烦。
胸前的清心铃,自茶楼那次响过后,就彻底哑了火。
任凭叶伟怎么摩挲、怎么感应,它都像块冰冷的石头,再无回应,仿佛那几声清音耗尽了它攒下的所有灵性。
它和那枚黑石扣子一样,成了贴身挂着的冰凉装饰,留给叶伟的,只有沉甸甸的未知。
生活的重担,可不会因为外头的威胁就变轻。
积蓄在安顿阿芳和日常开销里哗哗流走,叶伟只能更玩命地接单。他不敢挑肥拣瘦,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这天中午,一个送往“康宁国际贵族医院”的单子跳了出来。这可是海市顶尖的私立医院,出了名的贵气冲天!
奢华的环境,全球顶尖的医疗资源,是富豪权贵们的专属地盘。
叶伟盯着订单目的地,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种地方,简直是另一个“碧水云间”或“清茗轩”,处处是看不见的墙和居高临下的眼神。
可他需要钱,没退路!
他咬咬牙接下单,取到那份为某间VIp病房点的、米其林餐厅特制的、价格顶普通人半月工资的“康复营养餐”,朝着那座气派得像五星级酒店的白色巨塔驶去。
康宁医院的大门气派非凡,门前广场挤满了豪车。
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和门童,动作标准得像尺子量过,眼神却像带着钩子,挑剔地扫视着。
空气里混着消毒水和一种昂贵香氛刻意调出的“洁净”味儿,闻着反而让人有点憋闷。
叶伟抱着乐乐,拎着那个精致餐盒走向访客入口,立刻被保安拦下。
“外卖?”
保安眼皮一抬,语气像设定好的程序,“外来餐食要检验,送餐的不能进。餐放那边消毒柜,我们会派人送病房。”
他指了指旁边那个闪着不锈钢冷光、像个大保险柜的玩意儿。
“订单要求当面送。”叶伟实话实说。
保安脸上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讥诮,仿佛笑他不识相:
“这儿是康宁医院,一切规矩都是为了尊贵客人的绝对安全和隐私。请配合。”
就在这时,一个穿白大褂、戴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苍蝇站上去都打滑、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医生,正好从里面晃悠出来,准备去门口抽烟。
他瞥见被拦住的叶伟父子,目光在叶伟的外卖服和乐乐身上溜了一圈,眉头习惯性地拧成疙瘩,活像看见了什么碍眼的东西。
他吸了口烟,吐着烟圈,懒洋洋地对保安吩咐:
“规矩就是规矩,跟个送外卖的啰嗦什么?赶紧让他放好东西走人,别杵这儿碍眼。”
那语气,带着医生特有的、混着权威和冷漠的傲慢劲儿。
叶伟攥紧了餐盒袋子,声音低沉:
“医生,我只是干活。如果医院有规定,请下单的客人提前知道,或者你们内部协调,别为难按规矩办事的外卖员。”
那医生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用夹烟的手指点了点叶伟:
“干活?你这叫干活?不过是底层混口饭吃!知道我们这儿挂个号多少钱吗?知道开一刀多少钱吗?
你送一辈子外卖,够不够这儿VIp病房住一天?层次不同,就得认命!别在这儿扯什么规矩,这儿的规矩,可不是为你这种人定的。”
他话里的刻薄和赤裸裸的阶级歧视,比健身房的吴少和画廊保安更甚,带着知识精英特有的、把人当工具的冰冷。
叶伟胸中怒火“腾”地烧起来,眼看就要冲垮理智的堤坝——就在这时,他贴身戴着的清心铃,竟然又微微颤了一下!
没出声,却传来一股比以往都微弱、却依然清晰的凉意,像根细小的冰针,“嗖”地刺进他滚烫的脑子,硬生生守住了一丝清明!
而几乎就在这微颤传来的同一刻,他怀里的乐乐,猛地抬起了小脑袋!
这一次,那双大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迷茫,只有一种极致的平静,仿佛穿透一切,看到了某种本质的荒谬。
脖子上黑石坠子的压制,似乎被那铃铛的微颤短暂扰乱了,灵动的光芒再次在他眼底流转起来。
乐乐没看那个趾高气扬的医生,也没看那个铁面无私的保安。
他的目光,径直投向医院大厅深处——
那个光可鉴人却冷冰冰空无一人的服务台,还有墙壁上挂着的巨幅价目表。
上面密密麻麻的中英文对照医疗项目,后面跟着一串串令人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
他伸出小手指,戳了戳那些亮晶晶的价格数字,用恢复了清亮、却带着股空灵穿透力的童音,声音不大,却像小铃铛一样清脆地回荡在寂静的医院门口:
“爸爸,你看那些亮闪闪的数字……它们在哭鼻子呢。”
正要继续教训叶伟的医生一下子卡壳了,叼着的烟都忘了吸。旁边的保安也傻乎乎地扭过头来。
乐乐的小脸蛋上写满了难过,仿佛在听一场无声的哭泣:
“它们说呀……它们本来是想帮大家赶跑‘痛痛’的……可现在,它们自己变得好沉好沉……把好多好多想来赶跑‘痛痛’的人,都挡在外面啦……”
他歪着小脑袋瓜,努力琢磨着一个超级复杂的问题,
“它们身上呀……沾了好多好多叫做‘钱钱’的灰尘……都快看不清原来那个叫‘生命’的样子了……”
最后,他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望向那个呆若木鸡的医生,问出的问题却像小锤子一样敲在人心上:
“医生叔叔,赶跑‘痛痛’……真的要先数清楚这么多亮闪闪的数字吗?要是……要是数不清这些数字,‘痛痛’就不能被赶跑了吗?”
“……”
医院门口,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的声音。
那个医生夹烟的手指抖得像筛糠,烟灰扑簌簌往下掉。
他张着嘴,看着乐乐,看着孩子那双清澈得仿佛能照见他心底深处、那些早就被刻意遗忘、被现实磨得溜平的角落的眼睛,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那些冷冰冰的数字、被价格标签糊住的治病救人、那些被天价账单挡在门外走投无路的人……
这些他早就习以为常、甚至靠着它活得挺滋润的现实,被这孩子几句奶声奶气却直戳心窝子的话一问,突然变得那么刺眼,那么……难看!
他感觉身上那件代表知识和救命的白大褂,在这一刻,哗啦一下好像被扒掉了,露出了里面被金钱和冷冰冰的现实啃得满是窟窿的灵魂。
“你……你……”
他喉咙里咕噜着,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青。
最后,他猛地一把将烟头摁死在旁边的垃圾桶上,跟脚底抹了油似的,头也不回地冲回了医院大楼,那背影,简直慌得像被狗撵。
那个保安也彻底懵圈了,看看医生跑没影的方向,又瞅瞅一脸平静的叶伟和眼神纯净得像山泉水的乐乐,嘴巴张了张,愣是半个字也蹦不出来。
叶伟没说话,默默把餐盒塞进那个冷冰冰的消毒柜,然后抱起乐乐,转身走人。
没有大吵大闹,没有啪啪打脸的爽快。只有几句孩子气的问话,轻轻敲打着这座白色大堡垒冰冷的根基,也敲醒了一个医生麻木已久的心。
走出康宁医院,外头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可叶伟的心情,却比在医院里还要沉甸甸。
清心铃没响,只是轻轻哆嗦了一下。
乐乐这小家伙的能力又冒头了,这回,不是揪出具体的坏蛋或秘密,而是对着一种到处都有的、像生了锈的系统发出了纯净的小问号。
这能力的“升级”,让他心里头一次觉得空落落的,找不着北。
他低头看怀里的儿子,乐乐好像又犯困了,小脑袋靠着他,小手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领,恢复了那副软乎乎的小模样。
那枚黑石头坠子依旧勤勤恳恳地散发着丝丝凉意。
这一回,没有直接的刀光剑影,没有戳破阴谋的痛快,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对着世界这套冰冷规则的无力感和说不出的难过。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忽然一亮,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跳了出来,就仨字儿:
“我走了。”
叶伟盯着那三个字,愣了好半天,最后,才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是阿芳。
她选择了离开。带着他给的那些钱,带着满身的伤疤和甩不掉的糟糕回忆,离开了这座塞给她太多苦水的城市。
这也许,对她,对他们,都是最好的收场。
叶伟删了短信,顺手把那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一个麻烦暂时躲远了,但他心里门儿清,更多、更浓的阴影,正从四面八方,悄没声儿地围拢过来。
他把怀里的乐乐抱得更紧了些,迎着午后暖洋洋的秋日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前路还长,坑坑洼洼。但他不能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