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碧水云间”后的夜晚,格外漫长又窒息。
电动车驮着三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一路狂飙,夜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却吹不散叶伟心头那团浓得化不开的阴霾。
后座上的阿芳还在呜呜咽咽,身子因为后怕抖个不停,单薄的衣服在风里显得更加可怜。
怀里的乐乐似乎也折腾光了力气,短暂的“灵光”震慑后,再次被黑石坠子裹进懵懂的梦乡,只是小眉头还微微拧着,仿佛梦里也不得安生。
叶伟压根儿没想回家。
他可不敢把刚甩掉的危险,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带回梧桐街77号,带回周小小和望望身边。
他在城市犄角旮旯那片快拆了的、鱼龙混杂的旧城区边上,找了家不用登记身份证、瞧着还算顺眼的家庭旅馆,掏出兜里仅剩的现钱,开了个临时的钟点房。
把阿芳安顿在床上,瞅着她煞白的小脸和空洞的眼神,叶伟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有同情,有无奈,还夹着一丝惹祸上身的忐忑。
他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嗓子又哑又累:“你先在这儿猫着,眼下应该安全。等天亮了,再琢磨法子。”
阿芳接过杯子,手还在抖,豆大的泪珠混着廉价香皂和之前挣扎沾上的烟酒味儿往下砸。
“叶大哥……对不起……我又给你添乱了……我……我实在没地方去了……”声音碎得不成样子,满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叶伟没吭声。他知道,空口白话的安慰屁用没有。
他从兜里掏出今天跑腿挣的大半辛苦钱,一股脑塞到阿芳手里:
“拿着,顶几天。找个正经活儿,离那鬼地方远远的,越远越好。”
阿芳盯着手里那沓皱巴巴、带着汗味儿的票子,哭得更凶了,却死死攥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谢谢你……叶大哥……我……我肯定……”
叶伟摆摆手,打断了她。他不能再耽搁了。
安顿好阿芳已是仁至义尽,他必须立刻回到自己要守护的家人身边。
“记着,别回去。也别……轻易找我。”
他撂下这句话,语气沉甸甸的,然后抱起还在熟睡的乐乐,转身出门,头也没回。
回到梧桐街77号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周小小果然没睡,坐在客厅椅子上,院门一响就“噌”地站起来。
看到叶伟抱着乐乐,一身风尘、满脸倦色地回来,她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担忧,又悄悄松了口气。
“你……”
她张了张嘴,想问,可一撞上叶伟布满血丝的双眼和那躲闪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是上前接过乐乐,轻声说:“锅里温着粥,去喝点,洗个澡好好歇歇。”
这份无声的信任和理解,像根针扎在叶伟心上,愧疚感瞬间把他淹没。
他低低“嗯”了一声,不敢看妻子,闷头钻进了厨房。
这一觉,叶伟睡得稀碎。
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碧水云间”胖老板那张狰狞的脸,一会儿是无数双从黑暗里伸出来的、黏糊糊的“黑手”抓向乐乐,一会儿又是阿芳那双绝望流泪的眼睛……
每次惊醒,他都一身冷汗,下意识就去摸胸前的清心铃和贴身的黑石扣子,那冰凉的触感,才让他稍稍觉出点安全。
他心知肚明,“碧水云间”这事儿没完。他捅到的,很可能是盘根错节利益网里最肮脏的角落。
对方吃了这么大个闷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报复,可能从任何犄角旮旯、以任何方式、在任何时候砸过来。
接下来的两天,叶伟活得像个惊弓之鸟。他少接单,专挑白天人多的地方钻,路线飘忽不定。
那枚清心铃再没动静,仿佛彻底睡死了。乐乐也维持着被“压制”后的普通模样,让叶伟在提心吊胆之余,又有点病态的庆幸。
这天上午,一个送往“清茗轩”茶楼的单子蹦了出来。
“清茗轩”是海市的老字号,格调雅致,常有些文人墨客、退休老干部在那儿谈天说地,氛围清静。
叶伟掂量再三,接下了这单,想着那地方或许能让他绷紧的神经松一松。
茶楼窝在一片老法桐树下,环境清幽。朱红门窗,古色古香的匾额。
还没进门,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就钻进了鼻子。
叶伟抱着乐乐,拎着茶楼厨房做的几样精致点心,走向“听雨”包间。
包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两个男人压着嗓子的嘀咕。
“……老刘这回栽大了,里子面子都丢光了!那个送外卖的,必须得给他个‘终身难忘’!”一个声音透着狠劲儿。
“放心,安排妥了。他不是有个病秧子老婆和小的吗?找个机会,弄点‘意外’,让他也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
另一个声音更阴冷。
叶伟正要敲门的手,瞬间冻在半空!全身的血好像一下子全冲到了头顶!
病秧子老婆?小的?他们说的是……小小和望望?!
刺骨的寒意混着冲天的怒火,“轰”地一声直冲天灵盖!他差点控制不住,一脚就要踹开那扇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胸前的清心铃,似乎感应到了这股足以烧毁理智的滔天怒意和杀气,猛地一震!
“叮——!”
一声比之前在“碧水云间”更清晰、更悠长的铃音,如同九天垂落的冰泉,瞬间浇进叶伟脑海!
不仅扑灭了大半狂暴的怒火,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彻骨的清醒!
他硬生生刹住了破门的冲动,身体因为极度克制而微微发颤。不能硬闯!
对方摆明了有备而来,直接动手正合他们意!而且,包间里是谁?他们到底憋着什么坏水?
而几乎就在铃音响起的同时,他怀里的乐乐,再次被这奇异的音波“点醒”!
那双大眼睛里,懵懂褪去,闪烁着一种能洞穿虚妄的、冰锥般的光芒!
他仿佛能穿透那扇木门,“看”到里面正在发酵的罪恶。
乐乐没看门,猛地一扭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茶楼大厅角落——
那里坐着个看报纸的瘦削男人,穿着普通,和周围格格不入。
那男人看似悠闲,眼神却像钩子似的,时不时扫过“听雨”包间,耳朵还微微动着,分明在偷听!
乐乐伸出小手指,稳稳指向那个看报纸的瘦削男人,用他恢复清越、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头发毛的平静童音,如同宣判般清晰说道:
“爸爸,那个看报纸的叔叔……心里藏着小本本,在偷偷记黑账呢!”
乐乐的声音不高,但在雅致安静的茶楼里,却像块巨石“噗通”砸进平静的湖心!
“听雨”包间里的谈话声瞬间卡壳!
看报纸的瘦削男人触电般僵直,手里的报纸“哗啦”滑落,腰间一个纽扣大小、藏得极深的黑色小玩意儿露了出来!
他脸色唰地惨白,惊恐地瞪向乐乐!
乐乐仿佛没瞧见他的反应,继续用那种冷冰冰、看透一切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念”:
“小本本上记着……‘王秘书,现金二十,城南项目’……‘李主任,古董一件,审批搞定’……还有……‘听雨阁,教训叶伟,安排车祸,预付金十万’……”
他每念一句,瘦削男人的脸就白一分,到最后简直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筛糠!
“叔叔,”乐乐最后望向他,大眼睛里空空荡荡,只有纯粹的陈述。
“你心里那个小算盘……噼里啪啦都快打散架啦……它在说,你要倒——大——霉——啦。”
“……”
整个茶楼大厅,陷入一种诡异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死寂!
所有茶客都惊得张大了嘴,目光齐刷刷钉在面如死灰的瘦削男人和语出惊人的孩子身上!
“听雨”包间的门“砰”地被撞开!
两个衣着体面、此刻却脸色铁青的中年男人冲出来,眼神又惊又怒,死死剜着瘦削男人和叶伟父子!
他们显然认出瘦削男人是某些势力安插的“耳朵”,更让他们魂飞魄散的是——
刚刚密谋的致命计划,竟被一个孩子如此精准、如此详实地当众扒了个底朝天!
连预付金和下手方式都一清二楚!
这哪是打脸?这是连根刨!是致命的扒皮!
“胡说八道!哪来的野孩子在这儿妖言惑众!”
其中一个男人气急败坏地吼,想挽回局面,可声音里的心虚和恐惧根本藏不住。
“是不是胡说,查查这位‘叔叔’的账户,再瞧瞧他身上那小玩意儿,不就全明白了?”
叶伟抱着乐乐,冷冷开口。清心铃让他保持着一种近乎可怕的冷静。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挨打的外卖员,而是个手握“核弹”的危险父亲。
瘦削男人再也扛不住这公开处刑般的压力,猛地弹起来就想跑。
“拦住他!”茶楼里不乏有血性的茶客,立刻有人高喊。
场面一时鸡飞狗跳。
叶伟不再停留。目的已达。对方的阴谋被当众戳穿,至少短期内,他们绝不敢再轻举妄动,否则就是自投罗网。
他抱着乐乐,在一片惊愕、探究、甚至夹杂着几分敬畏的目光中,从容又迅速地离开了“清茗轩”。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带着秋日的温度。叶伟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清心铃又救了他,甚至帮了他。
但这能力和乐乐的联动如此不可控,还越来越惊人,带来的不是喜悦,是更深的恐惧。
今天能在茶楼破局,明天呢?下一次,又会引来什么恐怖的东西?那个看报纸的瘦削男人,明显属于某个更庞大的权势机器。
他低头看向怀中再次沉沉睡去的乐乐,小家伙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与年纪不符的冰冷。
那枚黑石坠子依旧沉默地履行着“压制”的使命,但这压制,似乎越来越吃力了。
他摸了摸胸前的清心铃,它又恢复了沉寂,仿佛刚才那声悠长的清音耗尽了它积攒的力量。
敌人暂时被震住了,但绝不会退缩。他们像暗处的毒蛇,只会更谨慎,更狠毒。
而他自己,和怀里这个特殊的孩子,已经深陷一个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危险的漩涡中心。
他不仅要在送餐路上应付形形色色的傲慢与偏见,更要时刻提防来自暗处的致命暗箭。
前路,仿佛迷雾重重,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