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军帐内。
“阿雅……”张振宇灰色的眼眸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将眼镜放在一边,使得陈雅能够完完全全看见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专注而温柔的眼睛,里面的情绪,让陈雅的心不禁漏跳几拍。
他紧紧握着她的左手,指尖传来微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你个木头……叫我什么?”陈雅的心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感攫住了她,让她连肩膀的疼痛都暂时忘了。
“怎么?不喜欢?”张振宇看着她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这笑容扯动了他肋下的伤口,让他轻轻吸了口冷气,但眼神里的笑意却丝毫没减。
“我……我……”陈雅的脸颊罕见地泛起了明显的红晕,一路蔓延到了耳根。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她想瞪他,可对上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灰色眼睛,气势莫名就矮了一截。
“你就是喜欢……对不对?”张振宇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让她心跳加速的笃定。
“我……我才不!呃……唔……”陈雅下意识地就想反驳,想用她惯常的大大咧咧把这份突如其来的,她完全不习惯的黏黏糊糊的暧昧气氛打破,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心里清楚,这种言不由衷的否认一旦说出口,可能会造成的后果,是她绝对、绝对不想看到的。
在这个关头……她……舍不得。
“平常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却犹犹豫豫,扭扭捏捏,不像你啊……”张振宇笑着打趣,故意拖长了尾音,“阿雅~”
这声带着戏谑又无比亲昵的称呼,让陈雅的脸更红了,几乎要烧起来。
明明宋希和唐茗也这么叫她,明明就连玛格丽特也将这称呼学了去,可她们叫她,从没有让她觉得这么羞耻。
随即,张振宇收敛了笑意,神情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沉重:“阿雅,在井陉口那会,我左肋下被打穿,快死了的时候……直到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不过短短几个月,你在我心里……已经有了多么重要的位置。重要到……让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你……你!”陈雅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冲得她眼眶都有些发热。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在石家庄时也很想他?还是别的什么?太害羞了,说不出口啊!
“我喜欢你,阿雅。”张振宇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灰色的眼眸灼灼发亮,像是要把她吸进去。
他明白陈雅的性子,就算平时大大咧咧,但对于暧昧的情话,肆无忌惮的打趣,她向来是不擅长应付,也绝不可能有什么勇气说出口的。
平常的跳脱,是对内心少女羞涩的遮掩,像这样的性子,若是你不攻,那等到天荒地老,也不一定能等到那句喜欢……
“唔……”陈雅的脸彻底红透了,热度惊人,几乎和她那双天生的赤瞳一个颜色。
她下意识地想躲开他的视线,却又像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震得她头晕目眩。
“所以,你,答应吗?”张振宇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握着她手的力道又紧了紧。
“……我……我……我答应,答应还不行嘛!”陈雅像是终于被逼到了绝境,把心一横,眼睛一闭,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却带着明显的颤抖。
说完又觉得太丢脸,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习惯性地想骂他“木头”,可话到嘴边,气势却莫名弱了下去,“你这个……木……木头!”
“哎呀呀,看你们俩在一块,可真是养眼啊~”一个清冷又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帐篷帘子被完全掀开,宋希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双手抱在胸前,唯一露出的紫色眼眸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玩味光芒,和她刚才做手术时那副绝对冷静、生人勿近的样子判若两人。
陈雅的脸轰的一下更红了,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张振宇也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耳根微微泛红,但握着陈雅的手却没松开。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宋希身后钻了出来,像只受惊后又鼓起勇气的小兔子,快步跑到陈雅的担架边,仰着小脸,怯生生却又清晰地叫了一声:“姐姐!”
是陈月。
陈雅当然记得这个女孩,这个她在那片绝望的废墟中,向她死去的母亲承诺会照顾的女孩。看到陈月,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暂时压下了方才的羞涩。
她忍着右肩的疼痛,努力伸出左手,轻轻抱了抱陈月瘦小的肩膀。
“好轻……”入手的分量让陈雅心里一酸,不禁呢喃道。这孩子……吃了太多苦了。
她看着陈月依旧带着惊惶却努力想靠近她的大眼睛,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和温柔:“小月,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一定……会当一个好姐姐的……不会辜负你的母亲……”
“嗯……”提及母亲,陈月的大眼睛里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流露出深深的哀伤。
可她自幼便很懂事,知道如果爹和娘还在,也一定不希望她一直沉浸在悲伤里。她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把那些痛苦的念头甩出去。
然后,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了还紧紧握着陈雅手的张振宇身上。她眨了眨大眼睛,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对着张振宇,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却无比甜甜的笑容,清脆地喊了一声:
“姐夫!”
这一声“姐夫”叫得又脆又甜,毫无预兆。
张振宇整个人都愣住了,像是被一道小小的闪电劈中,握着陈雅的手都下意识地松了一下。他完全没料到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妹妹”会来这么一出。
灰色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涌上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尴尬、温暖和一丝奇妙责任感的复杂情绪。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耳根那点微红瞬间蔓延到了整张苍白的脸。
陈雅先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嘶”了一声,但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看着张振宇那副罕见的、完全懵掉的“木头”样子,觉得又好笑又……心里莫名地甜。
帐篷里,一时间,充满了某种劫后余生、又掺杂着羞涩、温暖和一点点小混乱的、极其难得的轻松气息。
就连一旁看戏的宋希,那自战争后便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也似乎极其微小地向上弯了一下。
“咳,阿雅姐姐,茗茗姐姐来电说了,她和你老师,当然还有我老师,都在武汉等我们回去。”宋希看了片刻,这才出言。
“哦。”陈雅揉着小月的脑袋,应付了一声,随即,她后知后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般,一下子抬起头,赤色的瞳死死盯着宋希,爆发出耀眼的光。
“小希……你刚刚,叫我什么?!”
“阿雅啊,怎么了?”宋希装作镇定的样子,可耳尖的一点点红晕,还是出卖了她。
“不不不……你刚刚叫姐姐了,对吧?!”陈雅叫着,“再叫一遍!”
身后一直一言不发的李曜青都笑了,宋希只觉得有些羞恼,还有些后悔。
明明只是觉得阿雅这家伙这些天这么累,这么苦,想让她开心一点,怎么就……这么叫出来了呢?
“再叫一遍,再叫一遍嘛!”陈雅不依不饶……
就连身后一直一言不发的李曜青,都笑着戳了戳宋希。宋希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
“最后一遍,就最后一遍!”
“阿雅姐姐……”
声音,已经小到要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