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夏,老天爷却早变了脸,虽是夜里但也灼热无比,直教人喘不过气来。在河北路与京东路交界的僻静小道上,转出一彪人马。当先一条大汉,正是卞祥,生得铁塔般身躯,倒提一柄开山斧,两道浓眉下目光如电。身侧跟着拼命三郎石秀,精悍利落,一杆棍棒斜挎腰间;再看火眼狻猁邓飞,赤面黄须,手中铁链铮铮作响。十余个梁山义军紧随其后,个个汗透衣衫,却步履齐整,前后押着数百匹高头骏马,正从田虎处交易得来的。
“这次算开了眼界!只道这大宋的官儿都是菩萨面皮、强盗肚肠,原来这辽国的官儿也不差,个个都是见钱眼开的货。这上等的千里战马,在他们眼中,只怕还不如一锭枯草价的银子!”
这石秀原本也是跟随自家叔叔走过南、闯过北的人,但这次一同跟随卞祥前往田虎处,才算是真的开了眼界。
邓飞此前一直在饮马川落草,正处于大辽和大宋边境上,对两边官员的吃相早已见怪不怪,闻言咧嘴笑道:“三郎有所不知,这天下当官的,能有几个是当真为国为民的?还不都是为了自己的乌纱帽和腰包里的银子?管他是大宋的官还是辽国的官,只要能捞到好处,什么家国大义、百姓死活,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别说是马了,只要银子给够了,城池都可以卖给你。”
“唉!只是没承想这辽国已经如此腐朽不堪。咱们大宋一直畏大辽如虎,年年交着银子,可如今看来,这所谓的‘强敌’,内里早已蛀空。”
邓飞笑道:“辽国如此,这大宋又何尝不是呢?这两国如今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要起股风,怕是就要散了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也无形中吐露天机出来。按照历史轨迹,辽天庆三年十月,完颜阿骨打继承其兄地位,担任生女真诸部都勃极烈,正是拉响反辽序幕的开端。届时女真铁骑将如狂风扫落叶般席卷辽东,辽国的腐朽统治在铁与血的冲击下摇摇欲坠。而大宋呢?联金灭辽的海上之盟看似精明,实则引狼入室,最终落得个靖康耻的下场。只是此刻的卞祥、石秀与邓飞,虽已察觉到天下将乱的端倪,却尚未能预见那席卷南北的战火会将他们卷入何等波澜壮阔的命运洪流之中。
两人见卞祥一直沉默不语,还以为身体不适,急忙询问道:“哥哥,怎么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卞祥摇摇头,只是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眉头微蹙道:“只是这次与田虎交易,有些事情看着让人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甚是不痛快。”
石秀心思缜密,闻言追问道:“哥哥可是察觉到什么不妥?那田虎麾下的人虽看着粗野,交易时倒还算爽快,莫非其中有诈?”他常年在江湖行走,最是警惕,听卞祥这般说,顿时提起了十二分精神,目光扫过前后押解的马匹和随行的弟兄,生怕暗处有埋伏。
“不是这个,只是第一次我与田虎交易时,那厮不肯直接给马,要我到榷场去找辽人拿马,当时我便起了疑心,你说他田虎一个大宋贼寇,怎的与辽国这般交好?连榷场这种场所都能随意调动,当真本事不小。”
“怪不得哥哥这次到田虎处,一看到辽国蛮子就一直心神不宁。哥哥你是猜测这田虎背后是辽国人作祟?”
卞祥点点头,开口道:“就怕此处。若这田虎当真与辽国不干不净,一旦这田虎在河北起事,与那辽国内外勾结,这大宋定会陷入腹背受敌。河北乃大宋屏障,一旦被田虎与辽国联手攻破,北方门户洞开,辽兵便可长驱直入,届时中原大地将再无宁日。”
卞祥在原着里被田虎拜为右丞相太师,多少还是有些见识,他这番话一出,只教石秀、邓飞两人吓得
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
石秀沉声道:“哥哥所言极是!若田虎真与辽国勾结,那此事非同小可!咱们如今还和田虎有来往,只怕是不妥,咱们早日回到山里禀报寨主,让寨主早做打算!”
邓飞也收起了玩笑之色,面色凝重地补充道:“是啊,田虎这厮盘踞河北多年,势力已成,若再有辽国暗中相助,后果不堪设想。咱们梁山地处山东,与河北相邻,一旦河北大乱,战火必然蔓延过来,弟兄们怕是又要多一番苦战了!”
三人皆以为赵复不知晓田虎背后是辽国势力,此时梁山还在卖出大量精盐给田虎,倒是让众人觉得
此事颇为棘手。毕竟精盐乃是梁山重要财源,一旦断供,寨中各项开支恐难以为继。可若继续交易,又无异于养虎为患,资助那与辽国勾结的田虎,将来若是田虎真的在河北起事,引辽兵入境,梁山岂不成了帮凶?
但殊不知赵复早已知晓,以后的大敌并不是这正处于‘巅峰盛世’的大宋,也不是那摇摇欲坠的大辽,而是从东北苦寒之地中杀出来的女真铁骑。如今和田虎贸易,与其说是资敌,倒不如说是在为将来对抗女真积蓄力量。
田虎虽与辽国勾连,但其盘踞河北,对辽国动向亦有所掌握,与他交易,既能换取战马充实军备,亦可借机刺探辽、金两国的虚实。且辽国越强大,那女真便要多花些时日才能将其覆灭,届时梁山也能多些时日壮大自身。
赵复心中盘算的,远不止眼前的精盐与战马交易,而是借田虎这枚棋子,搅动河北局势,为梁山争取发展壮大的时间。待女真崛起,辽、金相争之时,梁山便可挥师北上,先收编河北田虎,再向北占据幽云十六州,凭借天险抵御女真铁骑南下。这正是他深谋远虑之处,只是这些布局,尚未对任何人说起,以免打草惊蛇。
就众人深思时,突然一阵嘈杂声从前方密林中传来。卞祥眼神一凛,猛地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沉声道:“戒备!”
众人迅速把马收拢成一团,护在中央。卞祥握紧开山斧,石秀抽出腰间棍棒,邓飞铁链在手蓄势待发,十余名梁山义军也纷纷拔刀出鞘,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前方是哪位道上的兄弟?我们乃是梁山之人,在此借道而行,无意与诸位为敌。若有误会,还请现身明言,免得伤了和气!”卞祥声如洪钟,朝着密林深处朗声道,手中开山斧微微抬起,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梁山?你们梁山不在京东路上作威作福,跑到我们这乡下地方所谓何事?莫不是来此打家劫舍不成?”话音未落,密林中已转出数十条手持刀枪的汉子,为首一人年纪虽轻,但是身材魁梧,显然是习武之人。
“好汉误会,我们只是外出公干,路过贵地,绝无半分扰民之意。”卞祥上前一步,拱手朗声道,“我等奉寨主之命押送货物,行至此处恰逢天色已晚,本想寻个地方歇息片刻,不想惊扰了诸位。不知好汉是哪路英雄,在此地盘行侠仗义?”他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打量对方,见这些人虽衣着朴素,却个个身形矫健,手中兵器也都磨得锃亮,不似寻常乡野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