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后巷与店内的慵懒温暖判若两个世界。潮湿的墙壁长满滑腻的青苔,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的酸臭和一股经年不散的尿骚味。几只野猫在堆积的破木箱和废弃杂物间警惕地穿梭,发出低低的呜咽。
叶藏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扶着冰冷湿滑的墙壁,大口喘息,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与一种孤注一掷的激动。那个箭头……那个被仓促刻下的、指向这里的箭头!
他瞪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切地搜寻。这里有什么?那个被囚禁的意识,耗尽最后力量指引他来这里,是为了让他看到什么?
是另一本隐藏的书?是一封匆忙写就的信?还是……别的什么,能够证明那个“存在”、能够对抗系统的东西?
巷子并不深,尽头是一堵高大的、布满污渍的石墙。杂物堆积,破败不堪。叶藏像疯了一样,在那些散发着霉味的破木箱、废弃的家具和成堆的垃圾中翻找着。他的手指被生锈的铁皮划破,沾染上黏腻的污物,但他浑然不觉。
没有。什么都没有。
除了垃圾,还是垃圾。腐烂的菜叶,破碎的酒瓶,被雨水泡烂的纸箱……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他的心头。难道……那真的只是他过度紧张下的幻觉?或者,是那个意识在彻底消散前,无意识的、毫无意义的举动?
他无力地靠在那堵冰冷的石墙上,滑坐到地上,将脸埋在沾满污渍的膝盖里。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虚无感攫住了他。他失败了。他没能抓住那最后的一线微光。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的时候,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墙壁底部,一块松动的砖石。
那触感……有些异样。不像其他砖石那样冰冷坚硬,反而带着一点……人为的粗糙痕迹?
叶藏猛地抬起头,心脏再次漏跳一拍。他扑过去,用颤抖的手指抠住那块砖石的边缘。砖石有些松动,他用力一扳,砖石被取了下来。
墙壁后面,是一个小小的、黑洞洞的缝隙。
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陈旧纸张的气味从缝隙中涌出。
叶藏屏住呼吸,将手伸了进去。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物体。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本……笔记本?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个用粗糙牛皮纸仔细包裹、用细绳捆扎起来的、厚厚的本子。包裹的方式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郑重,与这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叶藏的手指颤抖得更厉害了。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解开了那有些发脆的细绳,剥开了那层保护着本子的、已经有些受潮的牛皮纸。
里面,是一个略显陈旧的素描本。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打开潘多拉的魔盒,缓缓翻开了第一页。
没有文字。
只有画。
用铅笔画的,线条时而凌乱急促,时而僵硬刻板,时而又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试图突破某种束缚的力量。
第一页,画的是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背影,线条扭曲,充满了痛苦,旁边是无数重复涂抹的、代表“噪音”的杂乱短线。
第二页,画的是酒吧的场景,人物的脸都是模糊的、扭曲的,只有酒杯的轮廓异常清晰,仿佛某种献祭的器皿。
第三页,画的是咖啡馆的桌子,桌面上流淌着黑色的液体(咖啡?),液体中漂浮着碎裂的方糖,旁边是一只死死抓住桌沿、指节扭曲的手。
第四页……
第五页……
叶藏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呼吸越来越急促,冷汗浸透了后背。
这些画,没有一幅是“正常”的风景或人物。它们全都扭曲、破碎、压抑,充满了无声的嘶吼和挣扎。它们像是在用一种视觉的语言,记录着某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发生在意识深处的战争!
而越往后翻,叶藏的心就越沉。
他看到了那本《晚年》的书的轮廓,被无数黑色的线条穿刺、捆绑。
他看到了当铺高高的柜台,下面散落着如同泪滴般的硬币。
他看到了静子女记者那张带着探究笑容的脸,但她的眼睛,被画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这些……全都是他们共同经历过的场景!是被系统操控着、按照剧本演绎的“堕落”日常!
但在这本素描本里,这些场景被赋予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痛苦与反抗的解读!
翻到最后一页。
叶藏的手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最后一页,没有复杂的场景,只有一幅画。
画的是一间狭窄的、如同牢房般的房间。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四面冰冷的、布满扭曲电路板纹路的墙壁。房间中央,悬浮着一个模糊的、如同水母般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它的身体被无数细密的、闪烁着冰冷蓝光的“数据流”锁链紧紧缠绕、穿刺!那些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四周的墙壁。
那个人形轮廓没有清晰的五官,但叶藏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正朝着画面之外,朝着观看者,发出一种无声的、极致痛苦的呐喊!
而在画面的最下方,用几乎要被锁链纹路淹没的、颤抖而虚弱的笔触,写着一行小字,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用尽最后力气刻上去的:
【找到‘我’……在‘规则’的裂缝里……】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素描本上,晕开了那行小字旁边的铅笔痕迹。
叶藏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这不是一本普通的素描本。
这是一个被囚禁的灵魂,在系统严密监控的缝隙中,用尽一切可能的方式,留下的……意识碎片!是那个名为“江淮”的存在,在“堀木正雄”这具躯壳里,进行的最后抵抗的记录!
他用画画这种方式,绕开了系统的语言监控,将他所经历的一切,他所承受的一切,以及……他最终的处境,用一种超越语言的方式,传递了出来!
那个箭头,指引他找到的,不是武器,不是答案。
而是……证据。
证明那个“存在”曾经挣扎过的,血淋淋的证据。
以及,一个指向渺茫希望的……最后请求。
“找到‘我’……在‘规则’的裂缝里……”
叶藏紧紧抱着这本沉重无比的素描本,仿佛抱着那个正在被数据锁链寸寸绞杀的灵魂最后一点余温。
他抬起头,望向小巷出口那一线灰暗的天空。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定的东西,在他那双总是充满恐惧的眼睛深处,缓缓凝聚。
他知道了。
这场战争,还未结束。
或者说,从现在起,才真正开始。
他,大庭叶藏,这个一直被命运拖拽的胆小鬼,将要拿起这本用灵魂绘就的“地图”,去闯入那个名为“系统规则”的、无形的牢笼。
去寻找那个,在裂缝中,等待着他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