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宫内的空气,在默抛出那个石破天惊的提议,并条分缕析地陈述完“十大益处”后,仿佛被彻底冻结了。时间似乎停滞,唯有颜爵那越来越粗重、却带着绝望气息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冰殿中微弱地回响。他瘫在椅子上,面色惨白,眼神涣散,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被无尽公文和繁琐礼仪淹没的悲惨命运。
水清漓那句“此事,需世王定夺”,像是一道缓刑令,让颜爵的心脏短暂地恢复了一丝跳动,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因为他知道,以默提出的那些冠冕堂皇、几乎无法反驳的理由,再加上水清漓的附议,世王同意的可能性……极高!
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位至高存在会觉得此事微不足道,或者看穿默那点“小小”的私心……
然而,这份卑微的希望,在下一刻便被无情地击得粉碎。
几乎是在水清漓将信息传递出去后的几个呼吸之间,冰晶宫上方的虚空,毫无征兆地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那并非能量的剧烈波动,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法则层面的轻微扰动,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紧接着,一道暗金色的流光,裹挟着无法形容的威严与秩序之力,自那涟漪中心缓缓降落。
流光的目标并非水清漓,也非默,而是直接悬停在了面如死灰的颜爵面前。
光芒散去,显现出的是一枚令牌。
令牌通体呈暗金色,材质非金非玉,似有无数细密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纹路在内部缓缓流转。令牌正面,镌刻着一个简约却蕴含着无尽威严与毁灭气息的符号——那是幕天阁的徽记。徽记下方,是两个古老而晦涩的符文,虽不识其形,但其意却直接映入在场所有存在的心神——“司仪”。
令牌出现的瞬间,整个冰晶宫的寒意似乎都被压制了下去,一种更加宏大、更加冰冷、代表着绝对秩序与至高权柄的气息弥漫开来。这不仅仅是同意,这是连象征职位的司仪令牌都一并赐下了!效率高得令人窒息,态度坚决得不容置疑!
世王同意了!而且是以这种直接颁发信物的方式,表明了此事已定,再无转圜余地!
颜爵看着眼前这枚悬浮的、代表着无尽“苦难”开始的令牌,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椅子里,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一下。他最后的一丝侥幸,被这枚小小的令牌砸得粉碎。
就在这时,默那带着毫不掩饰笑意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响了起来:
“颜爵,” 她的语气轻松愉快,仿佛在宣布一个好消息,“看,世王哥哥同意了。”
她走上前,并未去触碰那枚令牌,只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然后笑吟吟地看向颜爵,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令牌都送到你面前了,你再拒绝……这罪名,可就大了,对吧?”
她微微歪头,故意拉长了语调,然后,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的水清漓,用了一个极其正式、甚至带着一丝恭敬的称谓:
“二阶殿下?”
这一声“二阶殿下”,叫得清晰无比。她不再用亲昵的“清漓”,而是用了水清漓在幕天阁中代表着绝对权位与实力的阶位尊称。这一个小小的称呼变化,用意昭然若揭——她是在强调场合的正式性与严肃性。此刻,不再是家人间的玩笑打趣,而是涉及幕天阁最高意志的君令下达!在这种语境下,颜爵若敢抗命,那就不再是小事,而是对世王权威、对幕天阁秩序的挑战!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嘎巴——”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仿佛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响,从颜爵的方向传来。不是物理上的碎裂,而是精神层面、心理防线彻底崩塌的声音。颜爵的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变得一片灰暗。他知道,完了,全完了。默这丫头,把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用幕天阁的大义,用世王的君令,把他架得高高的,让他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
这个君令,不得不从。
但这种被迫接受、明知是被坑却无法反抗的感觉,让他憋屈得几乎要吐血!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暗无天日的生涯,他的画笔、他的玉笛,恐怕都要蒙尘了。
只有颜爵一个人受伤的世界,在此刻,完美达成。
冰璃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自家夫君那副生无可恋、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千岁的模样,再看看默那副“计划通”的小得意表情,以及那枚悬浮的、代表着绝对权威的司仪令牌。她冰雪般晶莹的心湖中,并未泛起对颜爵的多少同情(或许有一丝,但很快被另一种情绪覆盖),反而对默这番操作,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触。
看似这一切,都是默在针对颜爵,用一场顶级阳谋把他坑进了幕天阁的“文山会海”。所有的理由,都冠冕堂皇地站在了顾全大局的立场上,每一个字都是为了幕天阁的利益。
但冰璃雪何等聪慧,她与默接触日久,深知这丫头虽然狡黠,有时行事跳脱,但其核心的出发点,往往绕不开一个人——她的哥哥,水清漓。
她仔细回想默提出的那“十大益处”,其中多条,如“优化内部文书流转”、“分担琐碎行政事务”、“让法相更专注于核心任务”……这些所谓的“益处”,最大的受益者是谁?不就是需要处理浩瀚水系事务、同时作为二阶法相必然参与幕天阁核心决策的……水清漓吗?
默哪里是真的想给幕天阁找个司仪?她分明是看到水清漓肩上的担子太重,心疼了!但她又深知直接让水清漓撂挑子或者减负是不可能的,那样不符合他的责任感和世王的要求。于是,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精心设计了这么一个局,打着“为了幕天阁”的旗号,实则目的就是为了找个人来帮她家夫君分担那些繁琐的、耗神的事务!
看似是针对颜爵,实则,她只是心疼她家伴侣了。
这个认知,让冰璃雪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默对哥哥的这份心意,藏得深,却真。
而作为事件另一核心人物的水清漓,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默那点小心思?
从默开始条理清晰地列举“十大益处”时,水清漓就看穿了她。那些理由,确实符合他和世王的思维逻辑,也确实对幕天阁有利。但以他对默的了解,这丫头绝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如此“深明大义”地为整个组织的长远发展殚精竭虑。她的动机,必然与她最在意的人事物相关。
而最大的可能,就是他。
他看着默为了说服“世王哥哥”,努力摆出严肃认真的小模样;看着她在令牌降临后,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和狡黠;看着她故意用“二阶殿下”来增加说服力,把颜爵逼到绝路……这一切,在水清漓眼中,非但不觉得她胡闹,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受。
他只是觉得,自家这小媳妇儿关心自己的方式,还挺高级。
不是直白的嘘寒问暖,也不是任性的要求陪伴,而是动用她的智慧,精心策划一场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甚至还要拍手称快的“阳谋”。让被坑的那位(颜爵)无话可说,让批准的那位(世王)觉得有利可图,而最终的目的,却只是为了让他能轻松一点点。
这种方式,带着默独有的狡黠与智慧,也蕴含着她那份深沉却不愿直白表露的心疼。
最重要的是,他家的小媳妇儿,是站在了大局上,站在了幕天阁的利益上。 她提出的方案,确实能提升效率,优化运行。就算让他这个“二阶殿下”亲自来审视、来反驳,他也找不到任何合理的驳斥点。她完美地将个人意愿与组织利益结合在了一起,做到了公私两便。
这份心思,这份能力,让水清漓那万年冰封的心湖深处,荡开了一圈温暖的涟漪。他看向默的眼神,虽然依旧平静,但那份深邃中,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纵容与……赞赏。
于是,水清漓并未对眼前这幕“悲喜剧”发表任何评论,只是淡淡地对着那枚悬浮的令牌,以及瘫软的颜爵,说了一句注定让颜爵未来岁月无比煎熬的话:
“既如此,颜爵,便领命吧。”
话音落下,那枚暗金色的司仪令牌,仿佛得到了最终的指令,化作一道流光,直接没入了颜爵的眉心,与他神魂绑定。从此刻起,他,颜爵,便是幕天阁首位,也可能是唯一一位司仪了。
颜爵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彻底认命。
而默,则心满意足地靠回水清漓身边,悄悄握住了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传递着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信息:看,我厉害吧?
水清漓反手握住她微凉的小手,用指尖极轻地回按了一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冰晶川的寒风依旧,但今日之后,仙境的格局,以及某位艺术之灵的命运,却已悄然转向。而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某位妻子,对她家夫君那一点深沉而“高级”的心疼。